“承志文艺奖”优秀奖作品:小说《玫瑰坠落的时刻》

作者:    来源:“承志文艺奖”原创文学大赛   发布时间:2016-06-24    浏览次数:

 

玫瑰坠落的时刻(小说)

 

胡加

 

本文系首届“承志文艺奖”原创文学大赛优秀奖作品

 

 


    泰晤士河畔,除了寒鸦的叫声,一片死寂。所谓的万家灯火似乎都叫一片早有预谋的黑暗吞噬去了。河面上笼罩着灰暗的浓雾,而浓雾笼罩着一股不祥的安宁,直到塔桥上掠过一个飞速移动的黑影——


 


   “呀!跑了!”


    艾嘉一把抓住了腿上的大衣,睁开了双眼。


   “谁跑了?你做噩梦啦?”


    带着墨镜的程时枫悠闲有余地打着方向盘,看了一眼身边神情怪异的艾嘉。


    艾嘉恍然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深邃但是很清亮的眼眸,粗黑的眉毛,硬朗的脸部线条,颀长但是紧实的身躯。是时枫啊,暂时神志不清的艾嘉吓了一跳。


    “要不我回去好了,你自己一个人去伦敦吧。”艾嘉的脸上分明不是开玩笑的表情。


    “呀,你怎么又变卦!”程时枫急得把墨镜都摘了下来,“不是说想去福尔摩斯博物馆吗?我整天都要处理各种案子,本来就没什么假能休,你又一天到晚琢磨侦探小说。好不容易有带薪假,而且我爸还给了机票,现在你反悔可不划算了。”


    “我对这次旅行有不详的预感。”


    看着无神论的艾嘉一本正经的样子,程时枫顿时觉得她充满喜感,就不忍心再跟她讲道理了:“你不是最鄙视第六感的吗?侦探可不能凭直觉破案哟。”


    从家到机场的这段时间里,艾嘉越想,就越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次飞伦敦的飞机是为了纪念High Light航空公司成立三十周年而特别设计的纪念机型,而且还是首飞。能乘坐这架身价不菲的豪华客机的豪华头等舱,全靠程时枫的警察局长老爸。程伯伯当年就是因为出色地解决了HL(High Light)公司一架飞机上的劫持事件,才被提拔成为副局长。


    除了艾嘉和时枫,头等舱的首批客人只有七位。


    首先是两位曾经担任主任乘务长的前任空乘方莉和叶惠茗,她们当年都是公司的风云人物,相当于HL两块美丽的广告牌。接着是HL第一批机长里的大人物李维,他凭借完美的飞行技术和临危不乱的心理素质,曾连续五年蝉联最佳机长。还有一直以资金支持HL公司发展的女企业家徐珍妮和默默为飞机处理各种紧急病患的医疗组组长丁旭辉。最后当然就是HL的董事长许文康以及他的妻子,兼任总经理的林洁宜。


    和最近频频发生的飞机失事没有关系,和最近自己严重低下的睡眠质量也没有关系,艾嘉就是觉得这次的首飞会有什么发生。


    二十五分钟之后,艾嘉终于见到了那架传说中的首航飞机——有着美丽流畅的机身设计和醒目的玫瑰徽章图案,玫瑰徽章上的HL两字在夕阳辉映下也展现出了这架飞机独一无二的高贵气质。


    “这不是时枫吗!你都长这么大了!”


    长这么大了你不还是认出来了嘛!艾嘉暗自发笑,这些长辈问候人的方式真是出奇的一致,她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位古怪的三叔。


    说话的是一个体型健硕,精神勃发的中年男人,看他剪裁得体的名贵西服和腕上的劳力士表,应该就是董事长许文康了。身后的长裙女人就是他的夫人吧。


    “许叔叔真会说笑,我都快三十了,倒是您还是风采不减当年啊。”


    艾嘉最讨厌这种客套话了,不想卷进去,就只好在一旁悄悄观察许文康美丽的夫人。修长颈脖上一条镶嵌着水滴形粉钻的钻石项链熠熠生辉,银色贴身长裙衬托出优美轻盈的体态,略施淡妆就能遮掩许多岁月痕迹,面容白皙姣好,年轻时必定是个大美人。


    “这位是?”许文康对站在程时枫身旁的漂亮女生感到好奇,这个清纯的女生长着一双超越年龄的敏锐眼睛。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躲不过去了。


    “许董事长好,我叫艾嘉,是时枫的朋友。”为了不让程时枫乱说,艾嘉决定先开口。


    “她是我女朋友,开了家杂志社,写推理小说。”


    结果证明她的抢先毫无意义。


   “时枫最近在警局听说表现很抢眼,原来人生大事也有找落了!”许文康看着时枫开怀大笑起来。


    这个董事长看起来是开朗健谈的类型,但是夫人还是一言不发,郁郁寡欢地站在他身后。


    “许董•••许叔叔,这位漂亮阿姨是您夫人啊?”艾嘉觉得这位夫人的脸色不太对劲。


    “对,我的夫人林洁宜,时枫还记得吧。”许文康说着拉起夫人的手,但是夫人的脸色依旧不太好。


   “当然,林阿姨以前对我可好了。”时枫也留意到了他林阿姨的异样,和艾嘉飞快交换了一个眼神。


    林洁宜礼貌地对我们点头微笑,可是还是无法掩盖那种呼之欲出的僵硬,或者说,是难过。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整齐的高跟鞋声音。


   “董事长,夫人,这么久不见,两位还是很有魅力啊。”这甜到发腻的声音来自于一个漂亮的高个子女人。


    她的声音鼻音很重,有种台湾方言吴侬软语的感觉。她边说话边整理着脖子上的深紫色围巾。


    “方莉!我们的明星回来了!”许文康脸上尽是笑意,“还有惠茗,你们也是没啥变化嘛!”


   “这算是善意的谎言吗?董事长,咱俩都老了,皱纹都长起来了,哪像您保养有方啊。”叶惠茗的笑容还是有一种职业习惯式的端正严谨,看来金牌空姐非浪得虚名。


    方莉穿着一条深绿色的连衣裙,显得干练而优雅,叶惠茗的黑色套装更衬托起修长的好身材。相比二位空姐的明朗表现,林洁宜显得更加安静了。


   “你们啊,都把最好的青春献给了HL,现在是享受回报的时候了,赶紧上机吧。”许文康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董事长,可别忘了我们啊!”


    一个雄壮浑厚的有力男声——这声音的主人穿着一袭蓝黑色的机长制服,长袖袖口处的四道杠充分显示了他的不凡职业。但不知是不是太过忙于工作,似乎精神状态不是非常饱满。在他身后站着一个穿宝蓝色套裙的中年女人和三十出头、穿着黑色西裤米色衬衫的斯文眼镜男。


    “哦,他就是那个明星机长李维,还有我们HL的老朋友徐珍妮,医疗组长丁旭辉。”许文康给时枫他们介绍道。


    程时枫和他们点头致意,不禁感叹:“全都是HL的大功臣,我们两个年轻人坐这架飞机好像不太合适啊。”


    “程警官是吧,我在报纸上见过你和你女朋友的照片,就是那桩秋叶原公寓谋杀案,那个老师用非常诡异的方法杀了两个人,最后让这位小姐破案了不是吗?”


    说话的正是HL的商业伙伴CU公司的总经理徐珍妮,她皮肤黝黑,眉眼间有种女子少见的力量,五官也不像温婉的南方人,反倒像成日与大漠黄沙为伍的西北女子。


    “你们也听过那件案子?”艾嘉闪过一丝疑惑,她和时枫临时代替程伯伯出席,没有人会料到她的到来。但是珍妮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一个商界忙人会对件谋杀案那么热心吗?


   “当然,那件案子犯罪手法巧妙,侦探对真相的推理更是精彩,连我们这种外行也觉得了不起,”丁旭辉那双医生专属的敏锐眼眸转到了艾嘉这边,“艾小姐年纪轻轻就破了大案子,程警官也要加油了啊。”


    这个医生的眼睛让艾嘉浑身不自在,再说,怎么每个人都觉得她是侦探啊,艾嘉可是想让名侦探永远只出现在她的书里的。


    傍晚六点左右,昏昏欲睡并且心事重重的艾嘉还是跟着一脸阳光灿烂的程时枫踏上了飞往伦敦的“午夜白玫瑰”。

 


 
二、


    “给我递杯金银花茶。”叶惠茗边看着手里的《新周刊》边对身旁的方莉说。


    每个座椅前的月牙形桌板都有红黄青三色的新鲜苹果,看起来非常饱满诱人,还有装在青蓝色骨瓷茶壶里的菊花茶、金银花茶和罗汉果茶等中式特色花茶。


    “你可以喝凉的茶吗?”


    “喝几口没关系的。”


    艾嘉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不动声色的皱了皱双眉。


    整个头等舱现在只有九名乘客,两列座位,有双人座也有单人座。除了艾嘉和程时枫、方莉和叶惠茗、董事长和夫人,其他人都是坐单人座。


    首航的“午夜白玫瑰”只是纪念性地安排了头等舱的乘客,和头等舱相邻的商务舱是没有人的,商务舱后的经济舱也是如此。13个小时后的伦敦机场,将会有不少媒体记者共同等待这架来头不小的飞机,以及机上首批试飞的乘客。


    客舱里的座位前后之间都有绝对宽敞的间距,座椅可以180度放平,每个座位配置有精美的平板电脑、写字台和音响系统,甚至还可以看3D电影。客舱前后两端都有洗手间和女士化妆间,洗手间里的门还是特别设计的,不同于一般飞机的古朴木门。飞机里还安排了娱乐空间棋牌室,可以下国际象棋、打扑克和麻将。


    “这儿怎么只有国际象棋啊?”徐珍妮看了一眼棋牌室的布置,“这也太高端了,我只会玩飞行棋。”


    大家听到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气氛似乎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六年前好像我们也是这样,虽然那会的飞机还没有这么高级。”


    徐珍妮这么轻描淡写地说着,却似乎没有人愿意回应。艾嘉不禁觉得奇怪,本该活跃起来的气氛似乎又被某种不约而同的弦外之意压了下去。


    吃完牛排和意粉,大家还享用了美味的香槟,不知不觉中,飞机已经起飞一小时了。


    “不错嘛,你这架午夜白玫瑰都能赶上波音机型了,在国内算是很了不起了!”


    徐珍妮坐在董事长夫妇的旁边,她似乎对飞机上的所有设置都非常满意——除了坐在她前面的那两个前空姐。


    从刚上机开始,方莉和叶惠茗就聊得停不下来。


    “虽说她们俩能算这头等舱里最艳丽的两个,但也算是最聒噪的两个了。”李维淡定的发表他的看法之后就专注于窗外美丽的云霞了。


    “悄悄告诉你,”程时枫把头凑到艾嘉耳边,“这个李维,其实以前和方莉结过婚的。”


    “不是吧?”艾嘉放下手里最新一期的《推理无理》,“这是要开演电视剧的节奏吗?”


    她扫了一眼整个头等舱,然后又不动声色,埋头继续看她的杂志。


    不过敏感的程时枫觉察到了女友这一眨眼功夫脸色的变化。


    “怎么了?”他低声的问道。


    “果然。”


    “什么果然?”


    “这飞机,飞机上的人,果然很奇怪。”


    艾嘉的大脑开始重组起刚才她扫的那一眼里所蕴含的巨大的信息量,或者说,是疑点。


    方莉和叶惠茗像是在聊天,可是其实都是方莉在说,叶惠茗显得心不在焉;丁旭辉很安静地在写着什么,还用上了红黑两根墨水不一样的钢笔;李维佯装悠闲地盯着窗外,但是却双手却握得紧紧的,像是在为什么事焦虑;徐珍妮偶尔和董事长聊两句,但是却异常在意时间,看了好几次手表;还有貌合神离,几乎没有交流的董事长夫妇,更是奇怪。


    这群人像是约好了似的,一坐上飞机就各怀心事。这种场景对于艾嘉来说既陌生,又熟悉。说陌生,是因为她在现实生活中没碰上过这样一群特殊的人;说熟悉,是因为这样的典型人物总是会出现在她的小说里——


    尤其是关于谋杀案的小说。


    “时枫,你带枪了吗?”


    “你疯啦?警察也不能随便持枪上飞机的好吗!”


    艾嘉像是料到了他的回答,敷衍的说:“我只是开个玩笑。”


    “我看你是累坏了,脑子不太清醒,还是等福尔摩斯同学来拯救你吧。”时枫帮艾嘉戴上了眼罩。


    尽管那些疑问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但好像瞌睡虫的意志现在要强大一些,北京时间晚上八点,飞机起飞后两小时,艾嘉正式开始了这一周以来最深度的睡眠。


 
    这一觉似乎每个人都睡得出奇的好,难道这架“午夜白玫瑰”还有催眠的功效?前些天为了杂志社一本纪念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特刊,艾嘉忙得睡觉时间都掰开来用,这次总算能名正言顺的好好睡一下了。


    就这样入睡大约六个小时后,艾嘉恍惚间听到那两个空姐先后去洗手间的声音,还先后有另外两个脚步声从过道上轻声响起,第一个像是男式皮鞋的声音往靠机头这边的洗手间移动,而几分钟之后另一个声音则往反方向的洗手间移动。艾嘉半睡半醒中,并没有分辨出他们是谁。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就只有那个穿皮鞋的人走回来的声音了。万物重归寂静,艾嘉又睡了过去。


    静谧的午夜恰似一张柔软的温床,抚慰着万尺高空之上那些疲倦的灵魂••••••


    然而就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后,艾嘉,以及头等舱里的所有人都从熟睡中惊醒了——
“啊!”


    这女人的尖叫声顿时把平静的夜撕得粉碎!


    一声惊悚的尖叫声后,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大的枪声!


    更诡异的是,这尖叫声和枪声,分别从两个相反的方向传来!那就是机舱两头的洗手间!


    “两边都出事了!我先去那边看看。”程时枫第一时间保持住良好的职业敏感,往枪声那头冲去。


    “我到这边去看看!”有着多年医生经验的丁旭辉显然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他果断地往尖叫声那边跑去。


    接着,所有从睡梦中惊醒的人都选择了第一时间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董事长夫妇跑去了机头方向的程时枫那边,而我和徐珍妮则跑到了丁旭辉这边。


    “门被从里面锁住了!”丁医生握住球形把手,用力地拍打着洗手间的门,“有人在里面吗?开门啊!快开门!”


    可是没有任何回答他的声音。


    “小姐,备用钥匙!”艾嘉迅速地看向旁边的一个空姐。


    “你等一下,我就去给你拿!”


    唉,这什么破飞机,居然用老式的球形锁!等你把钥匙拿来世界都末日了!


    “都是那个希腊的洋设计师!”珍妮忍不住插了一句,“都是他说什么要保留复古的感觉。”


     好不容易拿到钥匙,打开门后眼前的景象却让大家都吓坏了!方莉一动不动的躺在地板上,深绿色裙子上沾着溅出的血。在她的身后化妆品掉落了一地,血迹斑斑。照所有人看来,方莉都已经凶多吉少了。


    “呼吸停止,失血过多,脉搏完全没有了,眼球还没有开始枯竭,应该是刚刚死亡。”


    丁医生的话印证了艾嘉的推断。在医生继续深入检查尸体的同时,艾嘉观察起洗手间里的状况。地板上面有方莉的唇膏、指甲油、粉底液等各类化妆品。但最引起艾嘉疑惑的,是方莉身上的血迹——好想干得有点快啊。


    “大家不要往里面挤,不要破坏现场!”丁医生带上了问空姐要的手套,开始给方莉做检查。


 
    “丁医生,她的致命伤是什么凶器所致?”


    “看伤口直径和深度,应该是小刀之类的利刃,致命伤口在心脏的稍下一点,伤口挺深的,几分钟就能致命。”


    “小刀刺的话,会有可能流这么多血吗?”


    “一般情况下不会,”丁旭辉又集中观察起那个致命的伤口,“可是这个伤口有一定程度的撕裂,结合现场来看的话,可能是挣扎造成的。”


    “我可以进来看一下吗?”艾嘉隔着珍妮和那些空姐,根本没法仔细看清现场和尸体,“我不会破坏现场的。”


    “虽然你不是职业侦探,”丁旭辉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对手套,“但我倒是个相信自己直觉的人。”


    “谢谢,”艾嘉接过手套,决定在最快的时间内把握一下现场的状况然后再去找时枫。


    和医生说的一样,死者伤口有轻微的撕裂痕迹,有可能是在和凶手搏斗挣扎的过程中造成的。艾嘉蹲下来观察了一下方莉的手,确实也有血迹,只不过——


    为什么指甲这么干净呢?这几乎是没有可能的啊。


    再看洗手间的地板,相比较裙子上的血迹,地板上血迹都更为分散和细小。至于散落的东西,除了那些不足为奇的各类化妆品之外,还有一些装在褐色小瓶的药片。


    “这个是什么药?”


     丁医生接过药瓶,打开闻了一下,然后倒出放在手里端详:“海苯拉明,感冒药。”


     “方莉感冒了••••••”艾嘉像是想起了什么。


    “这个又是什么?”丁旭辉递过来一条闪闪的小链子。


    “这个••••••”艾嘉一下子惊呆了。


    她接过那条分明已不是第一次出现的钻石项链,美丽的水滴形粉钻,而且又是价值连城的品牌和设计师,艾嘉上个月在杂志上看到过这个系列的介绍,恐怕整个上海市也不会有几条。


    “呃,就是一条项链,大概是方莉,或者别人的吧。”艾嘉并不想对医生透露太多自己的想法。


    吩咐了机组上的人员保护好现场之后,艾嘉马上跑到了头等舱的另一端。果不其然,这边围起来的人们脸上也有那种错愣和惊吓的神情。


    好不容易挤进去,却赫然看见叶惠茗的尸体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头上太阳穴附近位置有一个明显的焦灼状枪击伤口,是致命的一击不会错了。


    “凶器呢?枪找到了吗?洗手间里还有谁啊?”


    艾嘉边发问边把丁旭辉拉了进来:“快去检查一下。”


    “子弹弹壳直径24厘米左右,质量约2.3克,目测是92式手枪射的。”


    程时枫双眉紧锁地从死者身旁站起来,用熟悉的眼神看向艾嘉:“是密室杀人,我们来这的时候,不仅厕所从里面反锁住了,而且打开门之后,凶手和凶器都消失了。”


    “那边也一样。”艾嘉嗅到了某种不寻常的味道。


    一起枪杀,一起刀杀,几乎是在前后相差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内同时发生?而且就在这个头等舱的两端?


    “还有一个人,我们在离洗手间不到六米的娱乐区找到他,他一个人在下棋。”


    “谁?”


    “李维。”


    这么说来,确实是枪声之后都没见过他的身影。一个人睡觉时间躲到棋牌室下棋似乎也是太过牵强。


    “我可是睡得很沉的,压根连翻身都没翻过。”徐珍妮急嚷嚷地说道。


    “我和洁宜也一直在睡觉,就是中间上了一次厕所,”许文康看向身旁脸色苍白的妻子,“对吧,洁宜。”


    林洁宜一脸惊吓地盯着地板上叶惠茗沾血的长发,嘴唇都顿时没了血色,过了片刻才颤抖着点了点头。


    “我中途也去过一次厕所,不过是很久之前了,出事前我也睡着了。”丁医生也不忘表明清白。


    程时枫忧心忡忡地和艾嘉对视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艾嘉睡得很早,她睡着之后的十几分钟内我也睡了,之后我们就没醒过。”


    其实是有醒过的。但是艾嘉那时半睡半醒的状态程时枫确实不知道,那几串有点奇怪的脚步声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艾嘉想想还是暂时不说。


    许文康不禁回头看向对面洗手间,那里已经被围住了。


    “到底是谁,谁下的手,谁杀了她?”林洁宜也终于开口说了今晚唯一的一句话。


    她?林洁宜指的到底是方莉,还是叶惠茗?


    “我看八成是李维和哪个同伙,看起来一表人才,原来那么不堪!”徐珍妮低声咒骂似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艾嘉站在洗手间门口的正中间,看向对面那个相隔甚远但也同样沾上鲜血的地方,然后再看向神情各异的大家。


    “所以,如果把我们现在的情况做一个简单总结的话,那就是凌晨时分,这架飞机的头等舱几乎同时发生了两起谋杀,案发地点是分别位于舱体两端的卫生间。两起案件都发生在紧锁房门的密闭空间里,即我们常说的密室。凶器和凶手都下落不明,而且除了李维和机组人员,现场的其他旅客又都有几乎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目光全落在艾嘉一个人身上。


    “两个空中密室,六个人的不在场证明,没想到,我在这里碰上了比小说还要精彩的不可能犯罪!”

 


三、


    “你对他们进行搜身了吗?”艾嘉看了一眼沉思中的程时枫。


    “嗯,搜完了,我们俩的行李也在他们面前搜过了。根本找不到凶器。”


    “现在什么时候了?”艾嘉有点担心时间。


     程时枫看了一眼晚上的手表:“还有不到四个小时,飞机就到伦敦机场了。”


    “也就是说我们要在四个小时之内,把凶手找出来。”


    艾嘉替时枫说出了他真正想说的话。


    “我说,”许文康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时枫的身后,“就不能等到下了飞机,再私下委托当地警方处理吗?”


    程时枫完全理解许文康的顾虑。午夜玫瑰的首航就出现了这么曲折离奇的杀人事件,对刚刚树立起良好形象的HL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所以作为董事长的他,想要低调的处理方式。


    但是他忘记了,作为警察的程时枫是绝对不会允许凶手有机会逃之夭夭的。


    “董事长,你知道这件案件是不能由伦敦警方接手的吗?”


    “什么,什么意思?”他显然不知道。


    “因为根据国际惯例,飞行过程中的任何犯罪行为都是由该飞行器所在国家的政府来负责的,不管死者、凶手是哪个国家的,不管犯罪发生在途经的哪一个国家领空,一律如此。”


    艾嘉从叶惠茗死亡的现场那边走了过来,给吓得不轻的许文康解释了他为什么不能逃避。


    “飞机是HL的,HL是中国上海的,由中国警方负责,暂时就只能由程时枫负责了。”


    许文康似乎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打击:“艾嘉小姐,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呢?”


    “她考了法学硕士,专攻刑事犯罪,”时枫拍了拍徐文康的肩膀,就转身走了,“艾嘉,解释完过来帮我!”


    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个家伙,遇到案子就用祈使句说话了。艾嘉瞪了一眼时枫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


    “我去调查了机组人员,全部有不在场证明,而且是多人证明,也没有动机,应该可以排除了。刚才叶惠茗那边看得怎么样了?有什么猜想先说来听听吧。”时枫戴上了白色的医用手套。


    这正是艾嘉想要说的,因为那边的凶杀现场实在是太奇怪了。


    “太干净了,”她也戴上了手套,“由于致命的枪伤是贴近额头太阳穴位置开的枪,所以血迹很集中,没有什么疑点。现场也非常干净,没有挣扎的痕迹,凶手就是干净利落地往她额头上给了一枪,然后就消失了。线索几乎是没有。”


    “在那样的情况下,凶手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走出密室,还让门从里面锁上的!”


    “对啊,从枪声响起到你赶过去,根本就没有人从里面出来!”艾嘉眼里又燃起了时枫熟悉的火花。


    “你该不会是说叶惠茗是自杀的吧?我倒觉得是凶手有意让我们这样解读的。”


    “不是自杀,”艾嘉说得斩钉截铁,“检查过她的手指,没有开枪的硝烟反应。”


    “更要命的是,枪和小刀,现在都不知道在哪里。”


    程时枫跨过黄色的隔离带,走近方莉的尸体:“还是先看看这边有什么发现吧。”


    “真是够乱的。”艾嘉潜意识里是抗拒躺在地上那一堆花花绿绿的化妆品的,甚至比尸体还要抗拒。


    感冒药,唇膏,指甲油,项链,一定还有些什么能作为线索的••••••


    “这儿有条手帕,”时枫在镜子旁边的小架子上面发现了一条浅紫色的手帕,“有血迹。”


    浅紫色的手帕上确实有擦拭过血迹的痕迹,可是并不深,血迹都没有渗透过背面,这条手帕并不算厚啊。


    他们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这条手帕意味着什么。


    “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凶手拿来擦拭血迹的••••••”


    “要么是方莉自己弄上血迹的。”


    这听起来已经够匪夷所思的了,放在这个情景似乎完全不合理。心脏位置的近距离刺杀,从利刃刺中方莉到致命,最多十秒钟时间,再到密室被发现,也不过两分钟。这条手帕完全没有存在的理由和必要啊!


     程时枫有一种直觉,这条不该存在的手帕有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


    飞机上鉴证条件实在有限,无法查出手帕上的血迹是否是方莉的,也没办法进行指纹检测提取。以古典本格推理小说见长的艾嘉,第一次觉得现代刑侦科技对破案是如此重要的存在。


    “这血都溅到叶子上了。”程时枫弯下腰,观察起宽敞的洗手台边装饰用的小盆栽。


    艾嘉瞄了一眼那株有点暗黄,了无生气的绿色植物,就完全不感兴趣的移开了视线。只有程时枫那个闷骚的警察先生才会对这种盆栽感兴趣。


    “好了,这边就先到此为止吧,”程时枫摘下手套,矫健地跨过隔离带,“我们这次从动机下手,李维现在应该心情复杂吧。”


    午夜玫瑰继续平稳地在云中穿行,在这一段旅程表现得都非常完美,舒适感和速度都维持在高水平,加上天气很好,飞行格外流畅,有可能留给艾嘉和时枫的时间会更少。


    宽敞舒适的豪华座椅上,李维脸色僵硬地望向窗外,似乎这样就可以回避一切可能遇到的提问。


    “你昨晚在棋牌室干嘛?”程时枫训练有素的提问语气不会让回答的人感到“我就是嫌疑人”的压力。


    “下棋,还能干嘛?”


    这位仁兄是决心不说真话了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大概在那里坐了一个小时,差不多12点吧。”


    “有人看见你下棋吗?”


    “没有,我听见有人上过厕所,但是好像没人见到我。”


    “你能辨认出当时是谁上厕所吗?”


    “我只能听到脚步声,根本没看见人,而且也不止一个人,我怎么会在意这么多。”李维转过身来看着时枫的眼睛。


    过了片刻,李维又像是要补充什么似的加了一句:“我真的不知道凶手是谁。”


    在场的人几乎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和平时形象截然不同的李维。尤其是董事长和徐珍妮,他们似乎无法接受金牌机长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你到底怎么了?总感觉你怪怪的,不会真的因为方莉不爱你了,你就把她杀了吧!”徐珍妮口没遮拦地把这句话问了出来,直白得奇怪。但是更奇怪的在于,这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惊讶。这说明,每个人都知道他和方莉的矛盾。


    李维紧闭双唇,固执的不去直视徐珍妮的质问。但在大家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却说出了更令人震惊的一句话——


    “夫人呢?方莉的事,可能你比我更清楚吧。”


    一直咬着牙不作声的林洁宜顿时花容失色。


    许文康马上抓住林洁宜颤抖的手,为妻子进行还击:“你才是最大的嫌疑人,为什么牵扯到我老婆身上?”


    “为什么!”李维神色有些恍惚,但是语气很有攻击性,“为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好了好了,都是知名人士,你们这样子吵得面红耳赤,有失身份。”徐珍妮这时倒是看不下去了。


    “方莉不是还欠你二十万吗?追债都追到人家门口了,难道就不有失身份?”李维激动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徐珍妮顿时哑口无声,可是李维似乎有点体力透支了的模样,虽然没有进行剧烈运动,但是看起来很疲倦,好像全身都在僵硬地支撑着。


    “先暂停一会吧,我有话和你们说。”丁医生连忙给艾嘉他们使了个眼色。


    程时枫停止了询问,和艾嘉一起来到最角落的座位旁边。丁医生飞快地瞄了一眼李维,就压低了声音:


    “我想他不再适合接受询问了,李维有严重的失眠症。而且他下象棋之前也没有睡过觉。”


    失眠症!原来如此,怪不得他的情绪这么不稳定,看来大半夜一个人打发时间是有原因的。而且••••••


    艾嘉顿时松了一口气,丁医生的一句话使她现在有了更为明朗的方向。


    “失眠症?确定吗?”时枫倒还是抱有怀疑。


    “李维有间歇的精神焦虑,结合皮肤和脸色,确实是很明显的失眠症状。”丁医生显然不喜欢别人质疑他的权威。


    “时枫,够了,我们知道的已经足够了,”艾嘉非常罕见地拉住时枫的手,“别管李维了,我们先去梳理一下现有的线索吧。”


    程时枫在惊讶中就这样被艾嘉带走了。这个女人,自从认识她以来,总是会碰上很多棘手的事情。以前是狗血的误会,现在是奇怪的案子。可是每一次,每一次遇到似乎跨不过去的坎,她都会像拥有超能力一般,在陷入迷茫的时候力挽狂澜。也就是在这些困难里,时枫看到了她最美的一面:坚韧、敏锐、不言败,沉浸在解决难题的时候的艾嘉是最美丽的。
就像现在这样。


    “你带我来棋牌室到底想干嘛?”时枫微笑着替她整理因为东跑西跑而凌乱的发丝。


    “第一、李维不是凶手。”艾嘉开门见山地说了出来。


    程时枫对此结论似乎并没有异议。


    “第二、李维在说谎。”艾嘉继续说了下去。


    看李维蹩脚的表情和不自然的肢体动作,程时枫也早看出来了。


    “••••••第三呢?”


    艾嘉深吸了一口气:


    “第三、李维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我,可能也知道了。”

 


 
四、


    “凶手是谁?”程时枫被她的话吓得不轻。


    “我现在只是推测,没有证据。况且不弄明白完整的作案手法,我是不会把想法轻易说出来的。”


    艾嘉早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先把剩下的所有疑点逐一揭开,然后再揭穿凶手的阴谋。上次艾远老师的那件案子算是外行人艾嘉的推理处女秀,因为和弟弟、时枫有关,所以艾嘉认为自己的全力以赴是理所当然,凭借对犯罪、法律和推理的知识去思考也很自然。


    可这一次不一样,艾嘉感受到了以往从未有过的全新感觉,她不是以一个推理小说家的身份去被迫协助调查,而是像一个侦探一样主动去找寻真相。


    那些血淋淋的罪恶不再掩藏于书页之间,不再流淌于笔尖,不再是冰冷的文字和影像,而是真实地张牙舞爪于这万尺高空之上。


    她希望自己也可以像她笔下的侦探一样,拔出这朵午夜玫瑰上最锋利的毒刺。


    程时枫看着她的脸,明白自己已经不必多说。


 
    时间仍然在平缓地流动,正如这架性质优良的飞机。有两个人离开这个世界似乎都不能够让它们走得慢一点。现在距离伦敦机场还有大约两个半小时的行程。


    “我说你们这样神神秘秘地,到底有没有查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啊?”邻座的徐珍妮现在似乎是最紧张案情进展的一个人。


    相反,许文康、林洁宜、李维、丁旭辉都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语不发,似乎每个人心中都有什么困惑的事情。


    “你急也没有用,还剩两个多小时,我们会找出真相的。”该着急的时枫现在却一脸轻松地看着机尾方向的蓝色身影。


    艾嘉现在面对的是曾经无数次困扰她的东西——密室——叶惠茗遇害的现场。在侦探小说里,密室的设置是不可能犯罪的经典手笔。远到推理小说元祖级前辈柯南•道尔,黄金时期推理小说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近到日本著名推理作家东野圭吾、中国推理界前辈周浩晖,似乎无一例外地都写过密室。


    被誉为新推理女王的艾嘉自然也不例外。她也曾经对着键盘和鼠标无数个日夜,只为了写出最完美的密室之谜。


    只不过,那都是纸上谈兵。现在眼前的这个只有一个小排气口的洗手间,一眼望去尽收眼底,怎么能有人从众人的眼皮底下杀人潜逃呢?


    这扇门也相当普通,花梨木,厚实光滑。至于门锁,就是那种常见的球形门锁,要想在室内反锁,需要按一下按钮。门缝宽约1.2厘米,很难做什么手脚。不过••••••这球形门锁的内侧,倒是有一个小小的玫瑰花型镂空,这是HL公司的标志。镂空的直径大约和普通铅笔的横截面一样,边缘有些黏手。


    枪声响起的时候并不一定就是叶惠茗遇害的时候。只有往这个思路去考虑,这个密室才有可能构建。可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缺一个东西••••••


    “艾嘉。”


    “我在思考,请你等一下••••••”艾嘉话音刚落就愣住了,这个声音••••••


    她回头一看,果然是整架飞机上最沉默的林洁宜。


    她已经不再阴着脸,但是眼角泛红,明显刚哭过。和刚登机时那个虽然冷若冰霜但也气质不凡的贵夫人相比,显得憔悴了许多。


    “有事吗?”艾嘉试探着问道。


     林洁宜似乎毫不掩饰她糟糕的心情,眉眼里都写着“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凑到艾嘉耳边,轻声地说:“我也没睡着,我听到了声音。”


    “声音?脚步声?”难道那个时候她也听到了艾嘉听到的声音。


    “不是,是弹珠掉在地上的声音。非常清脆的声音。”她的语气十分坚定,看起来不像是说谎。


    当然,她也没有必要说谎。可是大半夜听到弹珠的声音难道真的不是鬼故事开头的情节?


    “她说的可能是真的。”程时枫走了过来,手里像是握着什么。


    “就是这一颗吧。”时枫掌心上躺着一颗透明的玻璃弹珠,就和小时候玩的一模一样。
看着手里的弹珠,艾嘉的脑海里响起了一声响指。枪声、弹珠、小孔、门缝,这果然是凶手玩的诡计!所谓的密室,其实也只是掩人耳目的伎俩!


    “这个表情••••••你不会是已经知道真相了吧?”程时枫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


     “很近了!只差一步!”艾嘉冲上去往时枫的额头狠狠地亲了一下,“我再去方莉那边看看,你去上网查一下你爸和HL的那件案子!”


    这两者有联系吗?程时枫看着眼前这个从破案中得到极大满足的丫头,似乎刹那间又回到了他们的高中时代。


 
    距离飞机降落还有1个小时40分钟。头等舱里的所有旅客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可是他们已经无法平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恨不得一齐对准蹲坐在洗手间门口的艾嘉,这个看起来那么单薄柔弱的女孩。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或者说,凶手是怎么让她这样做的呢?”艾嘉开始陷入了无休止的大脑运动。


    “她真的靠谱吗?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想了那么久,等下就到伦敦了!”


    徐珍妮所有的功夫都拿来替别人瞎操心了。


    手指飞快地敲打着键盘,程时枫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耳边的任何质问。


    “如果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那么你和那个女生也不能排除。”林洁宜嘟囔着看向专心于电脑的程时枫,依旧一副神色紧张,受到惊吓的模样。


    “你就别管这些了,一会就到伦敦了,下了飞机就没事了。”身旁的许文康连忙安慰起妻子。


    现在的程时枫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因为他完全没想到那个被自己视作父亲职业生涯的荣耀的案件,会与今天这起杀人案有着莫大的关联!


    2008年,HL公司的一架飞机上出现了一个患有轻微精神疾病的恐怖分子,他成功地把自己自制的炸弹运上了飞机,持刀威胁机长改变航线,同时也劫持了一名乘客。后来,同在一架飞机上的时枫父亲主动与匪徒谈判,并且孤身一人拆除了在当时的拆弹专家看来极为精巧的炸弹,挽救了两百多名乘客的生命。


    而在六年前的那架飞机上,就有今天头等舱里除艾嘉时枫外的所有七名乘客!


     这绝对不是巧合!


    时枫脑海里闪过已经有些模糊的片段,那时父亲对他说过一句话——


    “救了254个,还差一个,还差一个!”


    也就是说,当年的乘客里面,还有一个人没有获救••••••难道是那个被劫持的人质!


    他飞快地敲击着键盘,脑海里尽是当年备受嘉奖的父亲失意的笑容。时至今日,已经身居高位的他似乎也没能对当年的遗憾释怀。怪不得外人每每提起那件似乎了不起的案子,父亲总是会苦笑着打断。


    而那边厢的艾嘉已经放弃对洗手间现场的观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现在她的脑子里同样是一团乱麻,似乎已经有许多的头绪,但就是找不到最关键的出口。


    还有一个多小时,一直精神紧绷的艾嘉索性去翻时枫的背包找口香糖来放松一下面部肌肉。


    “在外层最小那个口袋里。”盯着电脑屏幕的时枫对女友的心思了如指掌。


    “我知道••••••”艾嘉突然停下了动作,“时枫,那个凶手杀害叶惠茗的枪应该和你们之前的警用枪一样吧。”


    “没错,就是92式手枪,我们警察用得最多的手枪,”时枫手指依然不停地敲打着键盘。


    “你,你不会才是凶手吧!”一直试图冷静的许董事长看到那柄黑漆漆的物体也不再冷静了。


    “其实一开始就应该怀疑你的!”徐珍妮又见缝插针地开始了想象,“你是警察,有凶器又有身手,而且你的女朋友是侦探,你们两个完全可以联手作案,一个杀了方莉,一个杀了叶惠茗,然后就故弄玄虚地查案来糊弄我们!”


    艾嘉和程时枫对视片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那动机呢?我们和两个死者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要对陌生人下手自毁前程?况且我根本就没有配枪。”程时枫算是明白了,有的人是天生就不适合做侦探的。


    “等等,”艾嘉把口香糖的包装纸放在桌板的餐巾纸上,“你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凶手有两个?”


    众人听到她突如其来的发问,都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难道会是一个凶手吗?两件案子不是几乎同时发生的吗?”连一向不喜欢参与案情讨论的冷面丁医生也摸不着头脑了。


    艾嘉冷眼细看了一下大家的表情,看来每个人都和丁旭辉想的一样,那一下枪声和那个尖叫声确实在这起案子里面起到了对时间的标志性提示作用,轻而易举地就统一起了每个人的固有印象。这就是整起谋杀案最高明的地方——而最高明的技巧往往也是破解真相的突破口!


    “给我纸和笔,出门前全部扔你背包里了。”艾嘉一边对时枫说,一边闭上了眼睛。
抓到自己最熟悉的笔之后,艾嘉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在白纸上整理起自己的思路——


    她首先画了一个圆,写下“方莉”,再画了另一个圆,写下“叶惠茗”。


    在“方莉”那个圆圈里,艾嘉迅速写下了:项链、血迹、手帕、感冒、盆栽••••••


    而在叶惠茗的圆圈里则有这些关键词:手枪、弹珠、花型小孔和球形门锁。


    然后她在两个圆圈之间画了一道横线,把它们连在一起,横线上写下了两个大写英文字母:TD。


    “TD?什么意思?”


    “Time Difference,时间差,”艾嘉停了下来,“这就是两起密室谋杀案之所以能成功最大的最大功臣。”


    “不过••••••制造这个Time Difference需要一个工具。”艾嘉重新锁紧眉头,曾陪伴她无数个日夜的黑色中性笔在她修长的手指间来回转动。


    当写了一半的小说没了思路,当为了一个句子苦苦纠缠,转转这支笔,总是会有许多的豁然开朗。随着笔杆转动速度的加快,艾嘉的大脑也在迅速组装所有零碎的物证和线索,正如缺少一块的拼图无法完整,崩裂一角的齿轮无法运作,整桩谋杀案也需要找到被所有人遗忘的一个工具••••••


    艾嘉这样想着,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笔——


    “现在还有多久到伦敦?”


    艾嘉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保持冷静的语气。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李维看了一下自己的表。


    “够了,”艾嘉放下笔,“你们,包括凶手,现在都给我坐好了。我等下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揭开真相,若是有谁轻举妄动••••••”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把手按在枪上的艾嘉——


    “我就用掉弹匣里最后一发子弹!”

 


 
五、


    一直乱哄哄的头等舱因为艾嘉的一句话顿时安静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只是现在的安静是表面,每个人都用怀疑的眼光注视着周围的同伴,似乎凶手会跳出来伤害自己。


    在艾嘉准备开始推理前,徐珍妮依然不肯放弃对程时枫的怀疑,一直在追问着枪是怎么回事。


    “我还想问你们知不知道这枪是哪里来的!”程时枫被这女人的智商气的倒也忘记了长幼有序的礼貌了,“我们现在早就不用92式手枪了,都改成9mm转轮了!那把枪不是我的。”


    “关于手枪还是别去研究了,那只是凶手不知道该把凶器放哪儿,才打起主意来混乱我们。”艾嘉及时终止了这毫无意义的争论。


    她站到头等舱的正中央,其他人都集中坐在她的视线之内。


    “这起谋杀案被故弄玄虚的凶手制造得华丽无比,不仅有两个看起来天衣无缝的密室,而且使这里大部分人都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艾嘉凭借自己出色的语言组织能力和作为作家吸引读者的技巧,使得这番推理的进行像是在讲述一个精彩的故事,瞬间令所有听众屏住了呼吸。


    “其实,这些不过是凶手为了掩饰真相而刻意制造的,目的就是为了混淆某些对破案必不可少的因素。而最关键的因素就是时间。凶手正是利用了time Difference时间差来完成了这项不可能犯罪。你们咬定凶手有两个,只要你们理解如何制造时间差,自然会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不过••••••”艾嘉像是一位专业的演讲者,话锋一转,“在解释时间差之前,我们还是先来看看两个密室到底是如何建成的。”


    艾嘉说着就往叶惠茗遇害的洗手间走去,众人连忙跟了上去,生怕会错过什么。


    “第一个密室是叶惠茗的死亡现场,死者被发现时头部中枪当场身亡,枪伤伤口位于太阳穴上,枪口附近有焦灼痕迹,所以枪口是紧贴着皮肤开的枪。除此之外,这个密室再也没有任何有意义的证据——除了这颗玻璃弹珠。”


    艾嘉的手里捏着那颗被发现于墙角的弹珠。大家目瞪口呆的表情似乎是在问“这到底和谋杀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我给你们演示一下这个密室的构造方法。”艾嘉说着拿起了向空乘借来的包装带和双面胶。


    “首先,凶手把这颗弹珠用双面胶固定在包装带上,”艾嘉在弹珠的一侧贴上双面胶,然后把弹珠摁到包装带上,“然后以弹珠为中心在包装带的两侧剪下大约对称的长度,我现在剪下大约10厘米。”


    艾嘉走近洗手间的木门,把固定着弹珠的包装带一端从门缝伸出门外,再把另一端从玫瑰花型镂空伸出去。


    “现在请大家都站到门外边。”


    等大家都走了出去站到门外的时候,艾嘉用右手托住会下坠的弹珠,然后用左手从门外把包装带的两头一起抓住,再走出门外把门关上。


    “看好了,密室就是这样形成的!”


     艾嘉拽住包装带两端用力一扯,门那边的弹珠就顺势压了一下球形门锁上的摁钮,门从里面反锁住了。然后她再松开一端的包装带,用力拽另外一端。弹珠受到门的阻隔,身上的胶体脱落,就掉在了洗手间内!艾嘉把拽出来的包装带卷起来,然后用钥匙打开门——那颗弹珠果然滑落到了墙角的位置!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在检查门的时候发现小孔有些黏,都是胶的缘故。好了,第一个密室是正宗的物理性密室,凭借当时睡眠状态下的昏暗空间和隔帘,完全可以在一分钟之内不引起人们注意就布置好。我们现在去看第二个密室!”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艾嘉就已经向着对面的洗手间走去了。


    “原来这个密室这么简单,普通人也完全可以搞定嘛。”许文康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扇造型精美古朴的黄花梨木门。


     李维和丁旭辉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等到大家来到对面的洗手间,艾嘉的语速变得更快了。


    “第二个密室是方莉的死亡现场,被发现时门从里面反锁,死者躺在地板上满身血迹,随身带的包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这些你们都看见了。”


     大家的默认和点头此起彼伏。


    “你们没看见的还有很多,”艾嘉蹲了下来,指着地板上的一块瓷砖,“当时在这个地方,掉落了方莉的感冒药。”


    艾嘉说着接过时枫手里的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的正是海苯拉明,方莉的感冒药。


    “也就是说,当时的方莉是身患感冒,这使我想起了她和叶惠茗刚上机时的对话。当时方莉叫叶惠茗给她递金银花茶,叶惠茗却反问她能不能喝凉的茶。当时我挺纳闷,这茶明明就是热的呀。现在我知道她所指的凉不是温度,而是性质。比如广东人喝的凉茶,“凉”是指清热下火,使身体温和下来。既然她这样问,那方莉就是风寒型感冒了,所以才不应该喝太过寒凉的花茶。风寒型感冒就意味着可能伴有鼻塞症状——这给了凶手很大的空间。”

    艾嘉停顿了一下,观察大家是否同意她的说法。显然没有人有异议。


    “接着,程时枫在检查这里的时候有发现那盆小盆栽的几片叶子变得干枯焦黄,起初我马虎的认为是因为缺水。但是后来回想起,首航的飞机当然会换上新的装饰植物,怎么会让这盆缺水的盆栽放上来呢?况且这焦黄的叶子集中在一小块地方。于是我又到叶惠茗的死亡现场看了一下,果然,除了这盆植物,飞机上所有的盆栽都是生机勃勃的。所以,这盆植物的叶子只能是中了毒。而这毒,正是方莉倒下的原因。”


    丁旭辉站到艾嘉跟前,提出了质疑:“不对,方莉是死于刀伤,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谢谢你丁医生,”艾嘉头也不回地继续说道,“我并没有说这毒是方莉死亡的原因,但确实可以让她倒下,以致昏迷。”


    “昏迷?你是说方莉死之前是昏迷的?”程时枫不解地问道,“可是我们都听到了她的尖叫声。”


    “这正是凶手狡猾的地方,让方莉昏迷是为了确保我们能听到这所谓的尖叫声。”


    “哦?”许文康似乎对艾嘉的说法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他身旁的夫人也聚精会神地盯着艾嘉。不难看出,她对方莉的死要比叶惠茗更感兴趣。


    “现在就必须要揭晓密室的真相了,”艾嘉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宽敞明亮的洗手间,“这个,根本就不能算是密室。因为这门确实是由方莉自己锁上的。”


    什么!在场的人都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小说家的话。已经昏迷或者说遇害的方莉为什么会自己把门关上,又为什么要锁上呢?在还剩下半小时的旅途里,似乎这个案子变得更加神秘,不可知了。


    “各位,现在就让我来给你们完整地揭穿时间差的伎俩,我在讲话的过程中,希望你们不要打断我。”


    艾嘉重新回到众人中间,开始了一段让程时枫此后念念不忘的名推理——


    “所谓的时间差,就是用某些工具来迷惑我们,让我们误以为凶案发生的时间就是凶手设计给我们的时间,凶手也正是通过这个方式来达到制造不在场证明的目的。凶手聪明地利用了两个声音来把大家的思路彻底引到错误的方向。方莉和叶惠茗其实都不是死于尖叫声、枪声响起的那个时间,在犯罪的时间和声音响起的时间之间就存在着两个时间差!”


    艾嘉停下来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下去:“方莉死于尖叫声响起之后,而叶惠茗死于枪声响起之前。案发之前我睡得很沉,但还是在朦胧中听到了几次脚步声。第一次是方莉和叶惠茗起身去了两头的卫生间,第二次是向着叶惠茗方向去的脚步声,然后第三次是向着方莉方向去的脚步声,之后我就彻底睡着了。现在我可以肯定,凶手就是这个脚步声的主人,正是这个凶手事先分别约好了方莉和叶惠茗。第一次,凶手去到叶惠茗所在的洗手间迅速地用加装消音器的手枪把她杀了,然后运用我之前演示的方法把现场布置成密室,离开现场。第二次脚步声,那是凶手紧接着来到了方莉所在的地方,假装不小心地把准备好的血洒在方莉的裙子上,然后谎称出去帮她拿外套或者毛巾,让方莉先把门锁上以免被人发现。爱护形象的方莉乖乖照做,却不知自己因为鼻塞闻不出这是血以及血里混有挥发性强的迷药,等到凶手走出去不久,方莉掏出手帕擦试一下裙子上的血迹,随即迷药见效,方莉晕倒在地,东西也散落一地。吸收了毒素的叶子就出现了奇怪的症状。也就是说,当我们大家开门发现方莉的时候,她还没有死!”


    艾嘉自己也变得激动了起来。


    “然后,凶手利用了一样非常神奇但也十分平常的东西把我们糊弄过去了,那就是录音笔!凶手在杀死叶惠茗之后在她附近——我猜想就是洗手池旁边的盆栽里——放置了设定好时间的录音笔,也在弄脏方莉裙子的时候偷偷将笔放在了方莉的口袋里。等到设定好的时间一到,叶惠茗那边就传来了所谓的枪声,而方莉这边就传来了人工合成的尖叫声。然后我们去到案发现场时,他也可以趁乱将录音笔回收。当时我们由于刑事工作人员有限,只对你们每个人进行了搜身,并没有对这架飞机进行大规模仔细搜查,更没有想到去搜查空无一人而且长期上锁的商务舱!凶手利用了这一点,暂时把手枪放到了与豪华舱相邻的商务舱内——通过买通熟人等方法取得钥匙。”


    话已至此,在场的人里面已经有一位露出了阴沉的神色。


    “方莉是在开门之后才被小刀杀死的!我们看见的血迹只不过是凶手洒在她裙子上的血迹。所以现场看起来像是有过挣扎可方莉指甲里并没有血迹。在我只站在门外观察的前提下,凶手趁人群拥挤混乱将她捅死,手法之快不仅能造成撕裂的假象,居然把我也骗过去了!而这个厉害的凶手不仅要有娴熟的刀法,对迷药有深刻的了解,有回收录音笔的机会,还要能轻而易举的弄到方莉本人的血并把它带到飞机上,最后运用自己特殊的专业技能来参与调查并掩饰所有真相!所有这些条件都符合的人,在场的就只有一个——丁旭辉!”艾嘉冷眼注视着从一开始就斯文、冷静,有条不紊的丁医生——这个杀害两条人命的凶手!
其他人更是被这个赤裸裸的真相打了个措手不及!


    “艾小姐,我是做医生的,医者父母心,虽然不算为社会做过什么大的贡献,但也救过不少人。你怎么就认定是我呢?”丁旭辉事到如今居然还能保持当初的镇静。


    艾嘉叹了一口气,她觉得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是异常沉重的,所以她放弃了刚才推理时高调的语气:


    “先说另一个问题,犯案动机。起初程时枫对大家进行询问的时候,我留意到一个非常怪异的现象,那就是你们所有人几乎都有作案的动机,但都只针对方莉!几乎没有人和叶惠茗有过什么恩怨。许文康董事长和方莉存在暧昧关系,以至于夫人对这个和方莉同行的旅程充满怨念——董事长大概是个贪方便的人,在挑选项链的时候居然买了一模一样的两条分别送给妻子和情人。我们已经在现场捡到了方莉的项链,所以眼尖的她一见到夫人带着项链就连忙整理了围巾以作遮掩。所以董事长夫妇可以有杀人动机。李维也有,因爱生恨也是常见的剧情。徐珍妮则和方莉之间有金钱上的纠葛。只有丁旭辉暂时看不出来。那么,叶惠茗这个人缘不错也不惹事的人为什么会死呢?误杀?如此精细的密室设计显然不是。于是,我试图去找一个和两位前任空姐都有关的动机,而徐珍妮当时一句关于六年前的感慨,让我联想到时枫爸爸处理过的那件HL的案子。原来,那个案子发生的时候,你们都在那架飞机上。时枫,你来说吧。”


    “嗯。”程时枫点了点头,六年前那桩被无数媒体争相报道、名动一时的飞机恐怖事件也在他的讲述下再次展开在大家面前——


    2008年,HL241线航班在飞往巴黎的途中发生了骚动。一名持枪匪徒劫持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她叫上官卉,是个毕业于名牌医科大学的准医师。


    当时飞机上一共有255人,匪徒在飞机上安放了一个极其精妙的自制炸弹,并且以女孩的性命威胁机长李维改变航线。其实起初匪徒劫持的并不是上官卉,而是方莉。但后来叶惠茗不知对匪徒说了什么,匪徒竟然把方莉放走,换成了上官卉。再后来,经验丰富的程队长凭借自己的敏锐能力孤身一人拆除了那个炸弹,拯救了两百多位乘客的性命,并且制服了那个凶狠的歹徒。


    不过,在程队长制服歹徒之前,患有精神分裂的凶徒一时之间病情发作,情绪激动,用力过大,活生生把年轻漂亮的上官卉掐死了。


    正是因为这样,一直以来因该案受到诸多表彰的程队长始终不能原谅自己,而经历了这一浩劫的许文康、林洁宜、徐珍妮、李维和丁旭辉更是不愿重提当年的事。


    而这其中受到伤害最大的人就是丁旭辉了。上官卉是丁旭辉大学时期追求了两年的学妹,那次巴黎之旅,他们是去度蜜月的••••••


 
    “我第一次怀疑丁旭辉是在时枫问大家问题的时候,”艾嘉感觉自己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费力,“他过来说李维有失眠症,他提到了‘象棋’两个字。李维当时玩的确实是象棋,但却是自己带来的中国象棋,而不是棋牌室里的国际象棋。我们接触的多是中国象棋,习惯直接称呼为象棋,而为了避免混乱,则把西式的象棋称呼为国际象棋。丁旭辉其实看到了下棋的李维,所以说出了‘象棋’。李维也看到了他,但出于对丁旭辉的同情,就蹩脚地想包庇他。”


    “你有证据吗?”李维虽然已经脸红了,但还是强打精神想要为丁旭辉争取一下。


    “当时丁旭辉上飞机的时候曾经用了红黑两色的墨水来写什么。我大胆推测,那是他为了让我们加深对那两支钢笔的印象,觉得那就是普通的钢笔。可是,我大胆推测,那两支笔就是经过改造的,用来伪造不在场证明的录音笔。至于怎么才能解释弄脏方莉裙子的血,我想他很有可能是把血液放在红墨水瓶里,然后带到洗手间谎称把墨水倒掉,从而制造了刚才说的‘现场血迹’,方莉鼻塞,所以也以为那些红色液体就是红墨水。”


    艾嘉说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起悲剧的谋杀案竟源于另外一个悲剧。


    “还有消失的凶器,那柄手枪,如果没猜错的话现在就在商务舱内,下机之后可以去检查。”艾嘉又作了补充。


    “可是••••••”李维似乎还有话想说。


    “没有什么可是了,李维,不要再说了。”丁旭辉打断了他的话。


    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用他既拯救过无数生命又夺去他人性命的双手遮住了自己的脸。他的躯体则依然如同他的性格一样冷静,丝毫不见颤抖——


    可是艾嘉发誓,她在那个瞬间,分明见到了这个被仇恨俘虏的可怜人眼角有泪。

 


 
六、

 


三天后


    泰晤士河畔,除了寒鸦的叫声,还有一对年轻男女站在河边的身影。伦敦的天气极少阳光明媚,但凉爽的温带海洋性气候令远渡重洋的艾嘉和时枫都觉得无比惬意。波光粼粼的泰晤士河曾经见证了诸多血溅史册的罪恶,却也见证了更多能治愈伤痛和仇恨的,人类最为珍贵的感情。


    “你昨天晚上打电话给你爸了吧?”


    河畔吹来一阵愉快的风,掀起艾嘉长长的卷发。


    “嗯,”程时枫点了点头,“我问过他了。”


    “到底当时叶惠茗对那个匪徒讲了什么?”艾嘉这两天一直放不下的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叶惠茗对匪徒说,上官卉是机长最好的朋友的妻子,如果换成她,机长一定会听话的。”


    这句话听起来是那么简单,但是艾嘉却恍然明白了这起爱恨纠葛的案子背后最本质,最原始的动机。


    因为方莉是叶惠茗最好的朋友,所以叶惠茗选择了友情。上官卉是丁旭辉最爱的妻子,所以丁旭辉选择了爱情。时隔多年,这个悲剧最终以所有人的痛苦告终,但它最悲剧的地方在于他们每个人都错了,可是每个人又都没有错。


    看着艾嘉难过得都不说话了,程时枫便搂住她的肩膀。也许泰晤士河吹来的风能够缓解她的忧伤。


    “都六年了,为什么仇恨的力量那么顽固?”艾嘉想想丁旭辉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感叹。


    “其实,我爸爸还告诉了我一件事。”程时枫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六年前的飞机上,出事的时候有一名孕妇差点小产,丁旭辉为了去救治这名孕妇,所以并不在上官卉身边。因此我想,叶惠茗和方莉间接导致上官卉被害的事,他是最近才知道的。”


    “本来是一个救人的人,如今却沦为了杀人者。”


    难怪程伯伯一直坚持让艾嘉和时枫代替他来参加“午夜玫瑰”的首航,他还在为上官卉的死感到自责和遗憾。听到时枫讲丁旭辉谋杀的事,他一定更加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能救下上官卉。艾嘉这样想着,脑子里不禁钻出了一个问题。


    “要是我也像方莉那样被匪徒劫持了,你会学叶惠茗那样把我换成其他人吗?”


    这似乎是个涉及到爱情和道德的双重难题,答会还是不会,似乎都是错的。艾嘉后悔了,她不应该让时枫回答这种无理取闹的问题。


    “当然会!”


    带着笑意,程时枫同志回答得既响亮又干脆。


    “回答错误!你可是人民警察啊程时枫!”艾嘉对他嬉皮笑脸的轻浮态度非常不满意。


    “我就拿自己去换你嘛,然后什么拆炸弹啊,推理啊,谈判啊,这些最难搞的东西我都不用做了,就都交给你一个人去头疼!”


    艾嘉细细地看着程时枫的眼睛。这双明明已经看尽了世间险恶和人情冷暖的眼睛,竟然还和当年在高中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清澈,不沾风霜。她真的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幸运,起码有一个人,会在肮脏的世界试图染指她的时候为她挡住尘埃,护她周全。


    “回答错误!你女朋友我可是学过散打的,对付那种脑子不清醒的坏蛋绰绰有余,哪里要你换!”


    艾嘉承认刚才是被感动了,但是嘴硬这一点似乎也是暂时改不了的了。


    “哟,那么厉害,看来今天晚上也不用去福尔摩斯博物馆了,你改行当福尔摩斯算了!”


    呀!这人怎么这样啊。艾嘉经历了这件揪心的案子,好不容易才盼到可以去参观福尔摩斯博物馆的机会,现在耍赖可不行!


    “反正我们下飞机的时候,都有消息灵通的狗仔来跟踪了,破个案子都能闹到福尔摩斯大人的地盘,还有伦敦的推理杂志来采访你,相信比肩福尔摩斯大人也指日可待了呀!”


    程时枫性子一上来谁都阻挡不住,尤其是看到艾嘉就要恼羞成怒的样子。


    “嘘!你踩着的这片土地可是孕育了推理小说的黄金时代!你就不能有点敬畏之心吗?福尔摩斯、波洛、菲尔博士都在这里诞生,还有开膛手杰克!小心他们今晚十二点来找你!”


    艾嘉的神态和语气都像极了当年。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是对推理的信仰却似乎更加坚定。看到眼前的她一副“有怪莫怪,大神原谅”的虔诚样子,程时枫又笑了起来。看来在艾嘉的心里,福尔摩斯似乎还是比自己重要啊。虽说和夏洛克的战争一直从高中时代延续到现在,但似乎要做她的男神,时枫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走啦!”时枫牵起艾嘉的手。


    “去哪里?”她愣住了。


    “贝克街221B啦。”


    “程时枫最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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