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志文艺奖”金奖作品:小说《野娃儿》

作者:    来源:“承志文艺奖”原创文学大赛   发布时间:2016-06-23    浏览次数:

 

 

 

野娃儿(小说)

 

杨慧婷

 

本文系首届“承志文艺奖”原创文学大赛金奖获奖作品 

 

    她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着,头发像是被揉成一堆的杂草一般,毛茸茸的,透着营养不良的土黄色,那没有一丝质感和亮色的发毛使人自然而然的联想到常年挤在石头低下,不见光热,也永远舒展不开身躯的绵软的野草…那蓬乱的头发末端,左右一高一低的顶着两根颜色各异的鞋带,细细看去,才发现,那鞋带并不是完整的一根,而是一半,鞋带仿佛是被一把笨钝的小刀磨开的,卷曲凌乱的线头和锯齿状的切口无声的诉说着鞋带的故事,红色和黑色的鞋带胡乱的缠绕在两个早已经变了形的羊角辫上,松松垮垮的辫子末端,两个羊角却朝天而去…她的脸圆圆的,皮肤黑黑的,左右两边粗糙的脸颊上带着两坨大大的高原红,脸颊在长期的风吹日晒里起皮结痂皲裂出血丝一般的小缝隙,就像得了疮痂病的土豆表皮一般粗糙!她的眼睛大大的,仿佛能说话,她穿着那件有点肥大的土黄色汗衫,两只袖子被一高一低的随性挽着,在刺眼的太阳光下,她咧着嘴笑着,黝黑的皮肤反射着照在头顶上的日头,此刻她那闪着光的大眼睛和着白的异常的牙齿,极为耀眼,还有那被风吹涨起来的呼呼作响的汗衫…仿佛会永无止境的抖动在大西北旷野的风里…从不停歇。

 

 


(一)顶着歪辫子的男娃

 


     “呦!这是谁家的娃!这么皮实?”李婶儿往右手心里淬了口唾沫,手麻利的搓撵着滚动在小腿肚上的麻绳,眼睛不时的盯着远处一个八九岁的娃,向旁边的几个婆娘问道,只见那娃像一只猴子一般两三下爬到王瘸子家的草垛上,一溜烟的翻过墙头站在屋顶,拿着一根粗粗直直棍子对着头顶还没成熟的杏子树一通捣鼓…绿溜溜的信息就像雨点一般噼里啪啦的落在了墙外,等在墙下的娃儿们都一股脑儿涌上去,撩起衣角抢着!欢呼声,雀跃声响成一片,他一手插着腰,一手挑着扛在肩上的棍子,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盛气凌人的站在屋顶看他的小喽喽清理战场,突然远处传来放哨的二狗子的口哨声,他知道,王瘸子回家了,他一个俯身紧跟着跳跃,整个人像抹了油一样直溜溜的从草垛上滑下来,吹了一个口哨后撒腿就跑,其他娃儿听到他的口哨声立刻朝他消失的方向一涌而去,“喂!你们这帮小兔崽子,给我站住!谁让你们偷我家杏子的!”晚来一步的王瘸子气急败坏,吼的涨红了脸'一瘸一拐的追着,远远的,李婶看到那带头得娃在远处停下来,朝着王瘸子做着鬼脸,又背对着他撅着屁股,其他娃儿看到也纷纷效仿对着王瘸子站成一排,挺起小肚子撒尿,仿佛他们的肚子只要挺的够高,就能射到他身上一样…一阵吵闹过后,只剩下王瘸子一人气急败坏,骂骂咧咧的蹲在墙下收拾被打折的枝丫…


    “那可不是娃,是丫头啊!没人养的野丫头!”坐在旁边纳鞋底的黄婆子挤着眯在一块儿的小眼睛,一脸神秘的说道。“哎!莫胡说!”一旁帮李婶儿理搓好的麻绳的吴婆子捅了黄婆一下,有点嗔怪的说道的说道“我这不是胡乱诹了一句吗?”王瘸子推开了笨重的木门一摇一摆的进去了,关门的时候那门哼出一声古老又久远的“吱呀声”…没过几秒,几个娃儿又像老鼠一般闪闪躲躲的出现了,远远的,李婶看到其他娃儿都乖乖的把捡的杏子掏了出来放在远处的磨盘上,然后每个人站成一排自觉的翻出了自己的兜底,只见那丫头轮着小棍子,一个个检查着,以防小喽喽私藏,确定没人贪赃枉法后,这才心满意足的将杏子大把大把的塞满了自己所有的兜,只给其他人留下三分之一的给其他一群人!“这丫头手里拿的那棍,不知道又拔了谁家栽的树苗,我家正缺一个那样的榔头把呢”黄婆转过头来,正好和吴婆早已经看穿了她所有想法的目光触到了一起,于是她也不丝毫不加掩饰的咧开了干巴巴的黑红的嘴巴,露出脱落的只剩几颗而且残角缺块的黄黑色牙齿笑着,整张脸的皮肤像一张揉皱了的劣质报纸一般的挤压蜷缩在一起然后她蹒跚着起身,向那丫头走去了…


    第二天日头刚好,李婶包着一块布料就上隔壁村的裁缝铺去了…裁缝铺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裁缝铺里仅有的一台老缝纫机的踩踏板吱呀吱的呻吟着,机台上的针尖串着细线随着踏板晃动的频率“哒哒哒”的点动着,九月的日头毒的很,烘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哎!戌姐儿,你别再乱碰我东西啊!不然我找你阿奶去!忙的不可开交的裁缝猛然瞥到蹲在门口的一个背影,警戒的说道,王婶寻着裁缝说话的方向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蹲在门口的垃圾堆旁,细心翻找着什么,听到裁缝说起“阿奶”她警戒的抬起了头看向屋里,王婶细细的打量她,她留着一头半长不长,稀稀落落,仿佛蒙了一层尘土一般掺着草渣的乱蓬蓬的头发,穿着一件破旧的开了好几个洞的军绿色的小褂子,褂子油亮亮的黑,像过了年岁的大爷戴了半辈子却从不摘下的帽子,很显然,褂子是由一件破旧的成人衣服粗糙的改制而成的,宽大的袖口和她胸前大的出奇的口袋都赤裸裸的彰显着这件衣服的出处…“这丫头,太皮实了,前天竟然拿走了我晒在门口的鞋带,奇怪的是两双鞋带各拿走一条,后来我又发现她把拿走的鞋带各割了一小半后,放在了我门口,后来我问她原因,她说她没头绳了,看到那鞋带欢喜的很,所以问我借了点头绳!”裁缝好气又好笑的说道,“她叫戌姐儿啊?是你们村儿的呀?我那苦命的娃也是属狗的,叫戌娃!”王婶惊讶的又带着些许难过的问道,“只是这孩子可怜,她爸妈三年前出门打工,一直没回来呢!家里就她阿奶和阿爷,老两口只顾孙子,哪顾得上孙女啊!”裁缝带点哀伤的说道…


    “哒哒哒哒…铛!铛!”挂在墙上的摆钟静静的指向十点,“呦!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该去给我家我家那口子准备晌午了”王婶拿起改好的衣裳,两三下卷进包袱里麻利的起身了…门口那个小小的身影仍旧蹲在垃圾堆旁边,王婶走过去,看到她黑色的手由于扒拉着倒在碎布条上的灶灰,而被染上了一片污浊的灰茫茫,胳膊和小手此刻形成明显的分区,恍如一个在白天,一个在黑夜…王婶不禁问道“尕丫头你寻啥呢?”丫头一声头也不抬,一声不吭的捡起了一块红色的碎布条塞进兜里,同时吸了一下鼻涕,随意的用手背揩去,落满灰尘的手背随即湿了长长的一捺,“这里是啥?”李婶拿起放在她旁边的一个破旧的烟盒子说道!“还给我!”她猛的抬起头,戒备的说道,眼睛定定的盯着李婶,随时准备夺走,揩鼻涕时在脸上拉开的一道长长的印子在太阳的暴晒下干成了一道透明的闪着光的胶质和手背上的那一抹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你告诉我你在找什么,我就给你!”李婶一时来了兴趣“钱啊!我上次从这里发现了一毛钱!”说到钱,小丫头故意压低声调,神秘兮兮的说道!“那这几面装的是什么?”李婶儿摇了摇烟盒,好奇的问道,“我的蚂蚁屁股”丫头的眼睛放光了一般,自豪的说道 “我的蚂蚁屁股最多了!谁也赛不过我!”她又补充了一句!“啥蚂蚁屁股?”李婶蒙了,只不过她发现这个小丫头还是个话唠子!小丫头“咯咯”的笑了两声,随即把脸贴在地上搜寻着什么,突然“啪”的一声,她翻起了拍在地上的手掌给李婶看“啥啊!”李婶一脸的茫然…细细一看,竟然有一只死了的小蚂蚁粘在她黑乎乎的手上,李婶还没来的及问,丫头就已经掐到了蚂蚁的屁股径直的丢进嘴里…“哎…”李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蚂蚁屁股已经下了丫头的肚了…李婶打开烟盒盒子里黑压压的全都是圆形的屁股,李婶不禁颤了一下,感觉全身上下麻酥酥的…丫头看到李婶带点惊恐的表情,满意又自豪的哈哈大笑起来,那自得的表情仿佛她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般傲骄!


    对于雌性动物而言,母爱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条件反射,就像牛圈里,母牛对牛犊细心的舔舐,雀儿对卵细心的孵化和翅膀间温柔的磨娑,李婶也是母亲,她曾经也是有孩子的,只不过后来没了…“丫头”在日头下的微笑,沾满污迹的黑色小手,闪亮亮的眼睛无一不使她想起了她的娃儿, “如果娃儿活着,想来,也和她一样高了吧!”她想着,眼角不禁湿湿的,鼻头酸溜溜的…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她竟然恍然觉得她的娃儿还在世!


    李婶还是像往常一样的坐在村头那棵大榆树下和婆娘们做着针线,戌姐仍旧不时的跑到王瘸子家偷杏子,她俩渐渐混成了熟人,戌姐儿偶尔也递给李婶自己偷来的酸溜溜的绿杏子,然后突然欢呼的拖拉着已经磨破了露出脚趾头的布鞋和其他娃儿跑开,又宽又大的裤子里空荡荡的鼓满了空气,肥大的裤裆几乎和她的膝盖平行一般的垂拉着,过长的裤角被她皱巴巴的踩在脚下黏糊糊的揉成一团破布,堆在脚面上一部分严严实实的遮住了她大半个破烂的鞋子,跑动的时候裤子仿佛成了她最大的累赘,可尽管如此,也没人能跑的过她…王婶用一件还算新的衣服给戌姐儿改了一件汗衫,谁都知道,八九岁娃儿的个头,像拔萝卜一样的长的飞快,所以李婶儿把汗衫刻意做大了些…她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的,低着头四下打量着身上这件让她觉得白的闪眼的衣服,小脸蛋由于过度的开心而簇成两个红色的小乒乓球,她的眼睛像葡萄籽一般灵动的闪着,忙着把所有目光放在自己新衣服上的同时,不时的用手背随意的抹去吊在鼻孔下的两行鼻涕,起风了,微大的汗衫被风涨起来呼呼作响,和着戌姐儿那白的刺眼的牙齿和红彤彤的脸蛋,咧开嘴的微笑散落在大西北的旷野上,“咯咯”的笑声余音袅袅…

 

 


(二)被逮住的贼(六年后)

 


    “轰隆!”天突然开始打雷了!“还得过两个村子才能到家呢!这可是自己上初中后的第一个长假呢!”戌姐儿这样想着,然后一手伸到背后扶住自己的书包,像撒了欢的小马驹一样一个人向前飞奔而去,“轰隆隆!咔!”天变得黑沉沉的一片'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雷声大的很是吓人,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一片沉闷的躁动中颤抖,云彩越压越低…“哒”戌姐儿感觉有一滴雨砸在她脸上,凉凉的,羊倌儿挥着鞭子,驱着羊群匆匆而过“尕丫头!快跑喽!不然被雨泡喽”羊倌善意的说道,突然三滴、四滴、无数滴雨点从天空中砸下,满满的,雨点变成粗重的雨线,雨线变成瓢泼大雨,直接从天空中倾倒而下,戌姐儿的头发黏糊糊的贴着她的脸颊,雨水顺着前额的头发一注注流下,流到她眼中,她视线朦胧,流到她嘴里,鼻子里,她开始感觉呼吸困难…鱼越下越大,坑坑洼洼的土路刹那间就变得泥泞不堪,她实在跑不动了,就躲到了不远处一个破败的羊棚下,羊群“咩咩”的叫个不停,空气里弥漫着羊尿的骚臭味和腥气…羊圈旁边长着几株有点像大耳朵草的不知名的植物,它的叶子大的惊人,戌姐儿从来没见过长这么大叶子的草!她想起了老师讲的荷叶,可能荷叶也长这么大吧,她想道!她突然记起了手里给尕妹妹买的糖,一毛钱两个,这星期她省了三毛钱,就给妹妹买了六个糖,留着让尕妹妹在自己去上学得时候吃,六个糖,够妹妹吃五天了,她算着,想到妹妹看到糖时开心的样子,她就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回去!她瞧了瞧外面,雨仍旧下的很大,滴滴答答的雨声让她心里慌慌的,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冒着雨向那几株植物飞奔过去,两三下摘了几片大大的叶子,往头上一遮,仿佛真的就是一把伞了,她高兴极了,把那几颗糖塞到用碎步缝成的书包里又把书包塞到校服里面,确保书包里的书和糖不会被淋到后,她就顶着两片叶子,像葫芦娃那样开开心心的出发了…到家了,雨也停了,太阳出来了,世界仿佛被洗过一样清爽,还刮着一阵凉飕飕的风,这风不禁让戌姐儿打了一个寒颤,她突然感的冷飕飕的…六年前,戌姐穿了王婶给她改的衣服没多久,怀了宝宝的阿妈就和阿爸回来了,过了两年,留下一个尕妹妹给戌姐儿,又匆匆忙忙的走了…出门的时候,阿奶坐在炕头谩骂着阿妈没生个尕弟弟,阿妈一脸的难过和委屈,阿爸一直低着头,戌姐趴在地上抱紧了阿妈的一条腿死也不放开,阿奶一个个的掰开了她的手指头,又拉开了她的双臂,戌姐儿撕心裂肺的哭着,叫着,尖锐的声音似乎都快把嗓子眼撕裂了…阿奶指着她恶狠狠的说道“你这个狗吃了良心的假尕娃,再像也不是个带把儿的!以后再皮,你阿爸就永远不回来看你!”从那以后,戌姐儿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般,也或许是慢慢长大了,像从前那般过分的顽皮再也看不见了!


    快到阿奶家了,阿叔的儿子尕东在门口和一群小孩儿滚铁环玩儿,戌姐儿叫了他半天,他都不应,十岁的他长的弱弱小小的,明显比同龄人矮上半截,村里人都说他吃惯了零食,肠子变细了,就吃不了饭,长不大了…所以有时候'戌姐儿还是很庆幸甚至是感激阿奶每次都不给她和妹妹吃零食了!戌姐儿费力的推开阿奶家的厚重的木门 ,门轴和黑乎乎的门板摩擦发出低沉的“吱呀声”尕妹妹没有像往常一般冲出来看她,她穿过门道,走到院子里,发现尕妹小小的身子蹲在大水盆旁边捣鼓着什么,“你怎么耍水呢!感冒了咋办!”戌姐尽可能的拿出一个姐姐的威严,斥责道!尕妹听到声音,猛然间,惊喜的转过身来,蹦蹦跳跳的朝着戌姐冲过去,一下子把她抱住了,这时,戌姐才发现她是蹲在大盆旁边洗衣服,衣服大多都是尕东的…雨后的天气有凉的慎人,她的两只小手冻的通红通红的,衣服脏兮兮的,拖拉着裤裆,头发乱蓬蓬的,脸上都是污迹仿佛自从她上周放假回家给她洗完脸后,她就没洗过…戌姐握住她的小手,给她暖了暖,又吃力的把她抱起来亲了亲她的小脸蛋然后迫不及待的从包里翻出了糖给她看,尕妹一阵惊喜,咯咯的笑着,从戌姐手里拿过糖,一个个的往塞自己的小兜里塞,一边塞,一边数,开心极了!戌姐说道“你才六岁,怎么会洗衣服呢?听阿姐的话,以后不要洗了啊!会感冒的!”尕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听话的点了点头!“谁说别洗的?我六岁的时候都会和面了!你还好意思教妹子,你都这么大了,还什么都不会做!让她洗几件衣服怎么了?”阿奶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激动又恼怒的说道,“你的心怎么这么黑啊!她是你的妹子,难道尕东就不是你尕弟了吗?糖给东子留一半”阿奶气呼呼的说道,“我才不稀罕那个破糖呢!给我我都不要!”东子拿着铁环进来了,听到阿奶说的话后,轻蔑的说道。“尕东回来了啊!耍的乏了吗?饿了没有?”阿奶微笑着抹着他的头说道,“呀!你烦死了,我说过几遍了!别摸我头!别摸我头!你总摸!”尕东不耐烦的,带点哭腔斥责道!阿奶慌了,忙说“好好好!阿奶不对!都是阿奶不好…”尕东像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的径直进屋去了!阿奶也跟着进去了!


    “走!咋俩回我们家去”戌姐儿带点怨气的说道,“嗯!妹妹听话的点点头,一边走,一边从小兜里掏出一颗绿色的糖,剥开后,她小心翼翼的把糖纸内侧舔了一遍,看了看晶莹剔透的糖果后,咬了糖果的一半含在嘴里,把另一半省下来包在糖纸里,“你不喜欢吃吗?”戌姐儿看到后诧异地问道, “我要把另一半省下来晚上再吃”尕妹妹一脸陶醉的笑着说道!“都吃了把,吞下去,吃完了姐再给你买!”戌姐儿听到这句话,有点儿心酸的说道,不由的摸了摸尕妹的头!“真的吗?”尕妹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阿姐,一脸惊喜又不敢置信的问道!“嗯!”戌姐肯定的点了点头,尕妹十分开心的晃动着小脑袋,手舞足蹈的拿出了那半颗糖,准备吃的时候,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看戌姐儿,又耷拉着眼帘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半颗糖,“你吃啊!别怕,吃完了姐再给你买”戌姐信誓旦旦的打着包票,“阿姐!你吃…”尕妹举起手,眼睛却一直定定的盯着那半颗糖,有点舍不得,又必须舍得的对着戌姐说道,“我不喜欢吃这个!这是你们尕娃娃吃的东西,我是大人!不吃!”戌姐尽量装出一副很不喜欢吃,无所谓的样子!尕妹妹一脸的相信,又重新晃动着小脑袋,一口把那半颗糖吞到了嘴里,”一蹦一跳的跟在戌姐后面回家了!此刻戌姐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到了家,开了锁,满院的落叶萧萧瑟瑟,看到有人来了,蹲在门边的大黑狗摇头摆尾的摇动着尾巴,笨重的铁链被黑狗晃的悉索直响,这狗是一年前戌姐她阿爸从玉树那边带过来的牧区的藏狗,由于戌姐儿家太偏僻了,进过一次贼,所以需要一条凶猛的大狗看家护院…姊妹俩简单地扫了扫院子就准备吃晚饭了,“阿姐,我想吃焖土豆”尕妹一脸期待的看着戌姐,戌姐有点为难了,“走,我俩去看看窖里有没有土豆,说不定能找到一两个呢!”戌姐自我安慰的说道,于是姐妹俩兴高采烈的向窖口跑去…“阿姐,有没?”尕妹妹趴在窖口,望着黑乎乎的土窖喊道,“你往后,别趴在窖口,会掉下来的!”戌姐仰头,看到趴在窖口的身影喊道,“哦!”她听话的应了一声,过了好久,戌姐终于从窖底爬了上来,“土豆呢?阿姐?”尕妹盯着戌姐什么都没拿的双手,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流露出了失望。戌姐想了想,笑着说“走,咋俩去刨两个新鲜的。尕妹一下子来了神,开心的不得了!

 

    家里不怎么住人,都没有可供做饭的柴,戌姐领着妹妹在家周围的小水沟里,树林里拾了很多干树枝以后,就带着妹妹去不远处的一家土豆地里刨土豆了!太阳不知不觉的消失了,一片又一片乌云连在一起,四周静悄悄的,零零星星的雨点再次不期而至了!姊妹俩趴在地里,小心翼翼的用手刨着秧苗下面的土,土不怎么松软,戌姐一边观察着四周,一边迅速的刨着土豆,“姐!下雨了”,尕妹悄悄的说道…一个出来了,两个出来了,“阿姐!有两个小土豆了!”尕妹看到白嫩的小土豆激动的喊道,毛茸茸的头发已经有点湿了!“嘘!别出声,趴下!”戌姐一下子捂住了尕妹的嘴,把她拉到秧苗里“土豆还没长大,太小了!我俩要再挖两个!”戌姐低声对尕妹说着,尕妹好像很明白的点了点头,又撑开自己衣角,把挖好的两个土豆揽在里面,好不容易又挖了两个,戌姐刚低头看了眼自己生疼的火辣辣的指甲和手指,突然一个凶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喂!你们干嘛呢!”戌姐儿一只手里攥着土豆,一只手猛的拉起还趴在地上的“尕妹”就跑,跑过两个垄头,戌姐回头一看发现那人竟然拿着铁锹追来了,“快跑尕妹!”戌姐着急的喊着!突然,“啊”的一声被戌姐拖着跑的尕妹摔倒了!“快起来,尕妹,他追上来了!我们快跑!”戌姐惊慌的转身想拉她起来赶紧跑,结果“哇”的一声,尕妹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快跑啊,摔疼了吗?不哭,乖,我们快跑!”说着又赶紧去拉尕妹”尕妹一动不动,仿佛没听到她说的话一样!戌姐看着那个人渐渐逼近,又慌又怕,她又拼了命的想拉她起来逃,可她就是像一滩泥一样粘在那儿不动弹,戌姐问她怎么了,她不说,背她又不肯!只是坐在地上用刚才刨土豆时沾满泥土的小手揉着眼睛哇哇大哭,那个人眼看着就要走过来了,心急火燎的戌姐急的直跺脚!气急败坏的用手打了她几下,边打边哭着吼骂她“走啊!走啊!你快起来走啊!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你听不到我说话吗?”她哭的更大声了!她还是不动弹,戌姐气的一阵眩晕,干脆自己也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来人看到两个小女娃哭成这个样子,一阵诧异!自己反倒有点责怪自己一路追着俩孩子不放了!“别哭了!尕丫头,下次吃土豆来伯伯这儿拿!不要偷,晓的吗?快回去吧!这么大雨,会淋感冒的!”说完,老伯就走开了…戌姐儿比尕妹哭的更大声了…尕妹第一次看到哭成这个样子的阿姐有点吓到了,她默默的停止了哭嚎,啜泣着从小兜里拿出一颗糖,塞到戌姐的手心里,然后像做了错事一般的低着头,看着自己摔倒后被磨破的手掌,戌姐哭了一会儿之后抬起头看尕妹妹,她正低着头撅着小嘴,闪着泪花,看自己流了血的小手“你手受伤了啊!”戌姐猛的抬起头恰巧看到了伤口,突然停止了哭泣抓过尕妹的手掌看着,又哽咽着朝她的小手吹了吹气,“疼吗?”戌姐温柔的问她,“这儿疼!”尕妹撅着嘴,指了指自己的膝盖,戌姐儿小心的把她裤腿卷上去,两边膝盖上是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突然就想哭了,她把自己手里的糖剥开,放到尕妹嘴里,尝到甜味后,尕妹会心的笑了笑,“疼吗?”戌姐问,“疼”尕妹撇着嘴,闪着泪花说道!戌姐突然注意到尕妹的头发已经全湿了,衣服也湿了!“来!阿姐背你!咱们回家!吃个糖就不疼了!说完戌姐把滚落在地上的土豆装在兜里,蹲在她面前!她满足的趴在了阿姐的背上,一路上一边吃着糖果,一边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秀儿的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雨水,还是泪水!她在想,“妈妈能不能听到尕妹唱的歌呢?”

 

 


(三)狗皮膏药

 


    晚上,在灶头上一阵烟熏火燎的激战后,俩姊妹吃到了勉强算的上是焖土豆的焖土豆…西北的九月下过雨之后显得异常萧瑟,黄灿灿的杨树叶子把地铺成一片金黄,一阵风吹过,叶片在风中回旋翻转着,而后在一声沉闷的几乎听不见声响的撞击声中,静静的俯卧…腐烂…落叶归根…一场雨几乎能让气温下降好多度,冰凉的土炕和周遭的空气仿佛把房间里仅存的两个人身上唯有的微弱的温暖吞食殆尽…尕妹蜷缩在戌姐小小的怀抱里,戌姐搂着妹妹,尽可能多的给她些温暖, 她把自己略有温度的脚丫子放在尕妹像一块石头一样冰透了的小脚丫上。又离妹妹近了些,想给 她暖暖腿,谁知道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妹妹的伤口上,“啊!”妹妹立刻发出一声尖叫…于是整个晚上两人就在冰的透骨的房间里,保持着适当得距离,小心翼翼的度过了一整个晚上…


    第二天早晨戌姐儿起床后就像一个大人一样的去做早餐了,她给黑狗喂了食,给猪圈里的猪喂了食,太阳都升的老高了,饭也做好了,戌姐儿踮着脚尖,吃力的掀开大大的锅盖,锅里的蒸汽立刻缭绕而上,熏腾成白茫茫的一片暖暖的,热热的,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是妈妈在家做饭…戌姐想,妹妹妹妹看到这些一定会很开心,于是她也不由自主的开心起来了…“尕妹妹,尕妹妹快起来吃饭饭喽!”她一边盛着锅里的面条,一边喊道!十三岁的她此刻模仿着妈妈在家时,喊她吃饭的语气朝西屋喊着…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戌姐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想吓尕妹妹一跳,谁想到尕妹妹竟然躺在炕上咳嗽,嗓子沙哑…还说她想睡觉,戌姐硬是把妹妹拉了起来,给她穿好了衣服,洗漱完毕后,哄着她吃了点东西…尕妹妹一直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戌姐猜想,尕妹妹肯定是昨天在凉水里洗衣服后来又淋雨,结果就感冒了,于是她出门跑到山坡上,水沟旁边找野薄荷,又摘大耳朵草的穗子,和一种开着蓝色小花,味道极苦的植物…在一个野草长的很茂密的旱水沟里,两只野鸡“咯咯咯”的敞开嗓门叫着飞了起来,戌姐一把丢下手中找到的植物,向前追去,她知道野鸡飞不高,也飞不远,而且没有耐力,很容易累的飞不动,最后只能束手就擒…于是戌姐儿追过去,离野鸡没几步远了,它突然扑腾着又飞了起来,又快追到了,它又扑腾着起来…野鸡扑腾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了,这就意味着,不出两个回合,戌姐儿就能逮到野鸡了!她和妹妹马上就能吃肉了!她越想越兴奋,可是突然,同一时间她也发现自己已经离家很远很远了…“尕妹还病着在家等自己呢!”想到这里,她突然朝自己一路追过来的方向奔去,野鸡定定的看着追了自己一路,现在却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咯咯咯”的叫了几声,然后疲惫的卧在了野草沟里,眼睛警戒的看那个刚才追着自己狂笨的人类,又丢下自己,朝原来的方向狂奔而去…或许很多时候,生活中许许多多的存在就注定是要折回原点的,我们走了太多的路程,选择了太多的生活,可能到最后,你才会发现,最初的那个才是最好的…


    戌姐攥着那些原料回家的时候,发现尕妹一个人爬在破旧的,褪了皮的沙发上睡着了,昨天摔倒蹭伤的手掌上,红色的血肉开始变暗了…她的手那么小,那么小…院子里破烂的水泥地被太阳晒得烫烫的,戌姐学着妈妈的样子,把那三种草放在药罐里,倒了两碗水进去,点了火在下面烧,又找了一块南墙上很结实的土块,放在火里烤!等到最后药罐里的草熬出味道来了,她就像阿妈一样,把烧红的土块放在铁碗里,然后在滚烫的石块上浇上熬好的水,立刻,刚开始冒着白烟的整碗水都沸腾起来了,“咕噜咕噜”的滚沸着,冒着热气,“尕妹,尕妹!快起来喝饮料!”戌姐兴高采烈的叫着,闻着这熟悉的味道,仿佛和阿妈做出来的一摸一样!尕妹被阿姐的叫声猛的惊醒!揉着迷迷糊糊的眼睛,稀里糊涂的看着阿姐,“快来!快来!“戌姐一边喊,一边用手招呼着阿妹…“来,赶紧把脸放到蒸汽上面熏一熏,不要移开!感冒就好了!”尕妹果然很听话的点点头一动不动的熏着,戌姐又找来了一块放了不知道多久的冰糖,用院子里的一个石头砸碎了,然后放在药里搅了搅,用勺子喂着阿妹热乎乎的全喝了,阿妹喝了甜甜的“饮料”一脸的高兴,戌姐又想起阿妈以前让她喝完药后,都会让她出一身汗,据说汗一出,感冒也不见了!所以以前豆会在烫炕上裹着大棉衣一动不动的待着,不出一个小时,肯定汗如雨下了…戌姐为了给阿妹出汗,她从仓库拉出来一块大大的塑料布,塑料布对折两三下后,就变的差不多双人床大小,而且硬邦邦的地面磕的人也不那么疼了…戌姐儿拿出了一个枕头,放在上面,太阳暖呼呼的,地面滚烫的温度透过塑料传上来,暖暖的,像妈妈在时煨的热炕,阿姐搂着尕妹安静的睡了下来,为了让尕妹出身汗,戌姐从柜子底部翻出了一件很久以前爸爸穿过的羊皮袄,把它严严实实的裹在了尕妹身上,迷迷糊糊中,她们睡着了,戌姐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仿佛看到尕妹蹲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什么,黑乎乎的小手里捧着一只沾满黑色污秽的香蕉皮,她咯咯的笑着,满意的咬了下去,咬完的地方变的白白的,尕妹的嘴黑黑的…她又梦到尕妹串过好多个村去看从外面来的铺路的人,她看到土路被沙粒覆盖,又被一个她从没见过的长着圆筒脚的大家伙碾压着,那家伙走的时候,仿佛周围所有的村子都在地震…后来他们又洒下好多黏糊糊的沥青,她看到尕妹惊喜的看着这黏糊糊的一切,随手在地上掏了一把,然后把沥青团成一个个丸子,她往嘴里丢进一个,满意的,嚼劲十足的在上下牙齿之间拉扯着,牙齿被染的黑黑的…然后向小伙伴炫耀,说远处村里,地上铺的都是泡泡糖…她又看到尕妹妹周一的时候被老师拉到国旗台上,在全校升国旗的时候,厉声斥责的揪着她胸前的衣服斥责道“看你的校服,怎么又这么脏!怎么还是湿的?”所有的人都看着她,讥笑她,她大声说“我的校服我洗了!还没干呢!”“你才二年级,怎么洗的干净!你阿妈呢?”老师问道“老师,我阿奶说了,她是个没人养的野娃!”隔壁村黄婆子的孙子小布子大声喊道…“野娃!野娃”好多同学都人云亦云的喊了起来!她攥着拳头,抹着眼泪,嘶吼着跑回家了…“汪汪汪…“一阵剧烈的狗吠声把戌姐儿吓回了现实,她猛地翻起身,看到隔壁村的黄婆子把半个头塞进来一边防着大黑狗,一边看着戌姐说着什么…戌姐出了门,黄婆子嘿嘿的笑着说道“戌姐儿啊!婆婆来地里看看,走到你家门口,口干的很,你给婆婆倒个水!”戌姐儿自然是记得她的,她记得小时候自己捡到了一根很顺手的兵器,可黄婆却说是戌姐儿拔了她家的树苗,让戌姐儿还给她,不还的话就去找阿奶告状…虽然当时戌姐一千个不愿意,那个木棒最后还是被她拿走了…喝完水后,黄婆挤着眼睛,八卦的问道“你阿奶是不是坏了良心,把你们赶出来了,这大家伙儿都在过中秋呢,你俩娃可怜巴巴的睡在地上,太不像话了吧?”戌姐没多说什么,毕竟儿时的夺爱之仇还是在的!于随意的说道“我尕妹感冒了,我带她回来了!”黄婆走后很久…戌姐儿又想起了刚才的梦境,后来她又恍然大悟,原来刚才睡觉时,她梦见的不是尕妹!而是曾经的自己…突然她的心头涌过一种异样的感觉…


    第二天就是中秋了,“阿姐,我想吃月饼”感冒有所回转的尕妹扎吧着大眼睛,认真的说道“乖,尕妹吃糖!糖比月饼好吃多了吧?”戌姐安慰道,尕妹想了想,仿佛想通了一般开心的点着头!“汪汪汪…”大黑狗又狂吠起来,又有人来了,戌姐开门一看,竟然是李婶,“婶子!”戌姐儿惊喜的叫了一声,然后把李婶让进屋里,“李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戌姐儿好奇的问道,“黄婆今天是不是来你家了啊!有啥事能快过那老婆子的嘴啊!”戌姐儿好像有点明白的点了点头!李婶拿出一个圆圆的千层卷月饼,“哇!月饼!”尕妹一阵激动的抢了过去,紧紧的抱在怀里!“里面卷了红花,芝麻,甜菜跟,还有红糖猪油…够你们俩姊妹吃两三天的了”


    李婶儿解释道,“戌姐儿啊!婶儿也快老了,吃不了你送给我的酸杏子,抢不了你蚂蚁屁股的盒子了,你也该长大了,不管你阿奶做的再怎么不对,她也是你长辈,再说家丑不可外扬,你以后再怎么样,都不能把自家的私事儿到处给别人说啊!”戌姐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想问清楚一点,可此时,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香喷喷的月饼吸走了!


    李婶儿走后,姊妹俩捧着月饼坐在院子里的门槛上,定定的看着,旁边的大黑狗也蹲旁边,定定的看着…突然尕妹张大了嘴巴,对着月饼一口咬了下去,,仿佛恨不得一口把一整个都吞下去,戌姐儿见状猛的把月饼抢了过来,尕妹的牙齿随即发出碰撞在一起的“咯噔”“阿姐…”尕妹委屈的看着戌姐儿,一脸埋怨的表情“尕妹啊!好尕妹啊!明天才是中秋节,月饼要明晚献完月亮之后再吃,不然月亮会怪罪的!如果咋俩献了月饼,说不定月亮就能把阿爸,阿妈带回来呢!”戌姐儿激动的说道,听到阿爸阿妈回来,尕妹也激动不已!她又看了看香喷喷的月饼,咽了咽口水,说道“阿姐,我俩把月饼藏起来吧,我俩看不见了就不会想吃了,戌姐儿想了想,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所以她俩用阿妈的红头巾把月饼盖了起来”盖的时候一不小心,粘在月饼上的一朵小拇指长的花枝掉下来了“阿姐!阿姐!阿姐!怎么办!”尕妹看到后焦虑的说道“怎么办,月亮该不会不带阿爸阿妈回来了吧”尕妹又恐惧的说道,戌姐儿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说道“月亮啊月亮,你把我阿爸,阿妈带回来吧!花枝是自己掉的,跟我和阿妹无关啊?”尕妹看到阿姐的样子,也学着双手合十,重复这那句话…月亮静静的挂在半空里,亮亮的,圆圆的…两个姊妹的眼睛里含着月亮,月亮上有两个姊妹的影子…


    “来,张嘴!”戌姐儿说道,尕妹连忙张开了闭着的眼睛!“我让你张嘴啊!”戌姐儿苦笑不得的说着,尕妹好像突然才反应过来一般,又乖乖的张开了嘴,


    “嗯…阿姐,好甜,你给我吃了掉下来的花枝吗”


    “是啊”


    “嗯…我没打算把它一口吃下去,如果我知道是花枝的话,我就一点一点省着吃了!”尕妹后悔的说道…”


    夜色渐深,一个儿童搂着另一个儿童安静的入睡了…小山村在此刻安静的有些凄凉…壮汉打呼噜的声音越来越少了,妇女们荡出的山歌声也渐远了,但嘻嘻哈哈的童音仿佛从来没有停止过,咚咚敲地的拐杖声和旱烟磕在黄土上的声音仿佛永不停歇!这些村庄不知在何时,只剩下了两种人,一种人前脚已经踏进未知的黑暗,只剩后脚在光明中苟延残喘…另一种人,前脚已经踏进了白色的光明,只剩后脚在黑暗中往来盘旋…

 

 


(四)打了疯狗的月饼

 


    中秋节来了,沉浸在秋收的喜悦中的小村庄再次喧嚣了起来,那唯一一条能通往大山外面的小路在几年前铺成了粗糙的油路,但那油路似乎并不怎么好走,用了几年后,路面上都变的坑坑洼洼的…有的地方深深的凹进去,有的地方仿佛又凸出来,“吧哒哒哒!”一辆又一辆拖拉机拖着笨重的拖箱,冒着黑烟,挺胸昂首的走过…“匡铛!”拖拉机由于油路上凹进去的坑洼,整个车身狠狠的晃一下,随着拖拉机的晃动,它全身迟缓而有力的发出一阵巨大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和“吱吱扭扭”的某些隼接的构造松动的声音,“指不定这其中的某辆车走着走着就突然被颠的散架了呢!”戌姐儿自言自语的说道,她坐在旁边的山坡上,闻着拖拉机排出的浓浓黑烟发出刺鼻的味道'她又突然说道“我还是喜欢坐二麻子他们家的驴车!”尕妹趴在旁边,用一根尖尖的的棍子在坚硬又干燥的土地上挖着一种叫“羊嚼草”的可以吃的植物,听到这句话后,她从专注中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阿姐,说道,“为啥啊?”又匆匆忙忙的低下头去忙自己的事!“毛驴子放屁都没这么臭呢!”戌姐儿突然捂着嘴笑着说,尕妹突然放了一个响响的屁,然后咯咯的笑着!戌姐儿也笑了,世界仿佛在此时被二人的微笑充斥着…除了村里被黄叶点缀着,整个世界都是茫茫然的土黄色的,“阿姐,月亮不会把阿爸阿妈这么快带回来的,我俩回去吧,都快天黑了,我都饿了!”尕妹闪着大眼睛,用染满尘土的手拉住了戌姐儿,于是她俩开心的回家了,其实戌姐儿今天去土坡上等阿爸阿妈,是因为今天进村儿的拖拉机特别多,阿爸阿妈回来了也说不一定啊!她愉快的想着!“阿姐,阿爸阿妈上次回来带的那个装在罐子里的方便面好好吃啊!这次带回来,你把调料全给我好不好,我要吃调料,还有那个红红的比肉还好吃的大肠子…”尕妹兴高采烈的说着,仿佛阿爸阿妈真的要回来一样…


    天快黑了,月亮马上就出来了,戌姐儿找了本破书,把月饼摆在了书上两姊妹就围着书坐着,关系的等月亮升起来!等月亮升到半空中的时候,祭月的仪式就算完成了, 她俩就可以吃月饼了!“汪汪汪…”黑狗猛的狂吠起来,门被推开了一个缝,紧接着阿奶出现了,她的脸阴沉沉的…一进门就恶狠狠的瞪着坐在地上的戌姐儿,还没等俩姊妹反应过来,阿奶就从门边上拿起一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棍子,气急败坏的走上来,拽起戌姐儿,对着屁股就是一顿打,边打,边骂道“你这狗吃了良心的!我叫你小小年纪就开始偷人家东西!我叫你一出门就说闲话,我啥时候把你俩姊妹赶出来了,还不给你饭吃?谁说的?谁让你乱嚼舌跟子的!你说!你给我说!”阿奶情绪激动的吼着,戌姐儿一边哀嚎,一边委屈的大喊“我没有!我没有说你!”尕妹被吓哭了,坐在地上看着被打的阿姐哭嚎着,大黑狗在一旁狂吠着,猪圈里仿佛也传来猪要食的喊叫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一下子,这个寂静的小园子突然就热闹了起来,“还不承认!”阿奶更加生气了,几棍子又打下去,戌姐儿只是感觉到了火辣辣的疼和心里被委屈到让她燥怒不堪的崩溃!“啪”尕妹手腕粗的一个棍子突然就被打断了,一头掉在地上,阿奶突然丢掉另一半棍子,哭着说道“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两个儿子都把这些天杀的尕崽子扔给我这个老婆子,一个比一个皮实!我拉扯大了大的,现在又要拉扯小的,我这辈子的名声算是被你这个崽子给整碎了!都怪你那个没本事的阿妈,怀了好几窝,带把的一次也下不出来!生的都是你这些满脸嘴的怂货!老婆子我这辈子在这十里八乡算是背上骂名了…”阿奶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哭着,戌姐儿突然想起了昨晚李婶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又想起了来借水的黄婆…一瞬间她仿佛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阿奶骂骂咧咧的出门了,姊妹俩坐在地上,尕妹为戌姐儿用小手抹着眼泪,突然阿奶又折回来,站在门口指着自始至终都在冲她狂吠的大黑狗骂道“我日你的狗祖宗!你这瞎了眼的白眼狼,我平时喂你,你还冲我吠!畜牲就是畜牲…突然“汪”的一声狂躁的大黑狗竟然把栓它的铁链给挣断了,冲着门口的阿奶一口就扑上去!咬住了阿奶的前胸顿时血流了下来,两姊妹顿时吓坏了“快进房,关门”戌姐儿一边冲上前去,一边对尕妹大喊道,大黑狗立起来比戌姐儿还高,戌姐冲上去,一把拧住大黑狗的耳朵,大黑狗斜瞪着眼睛,死死扯住阿奶不放,喉咙里传出一阵又一阵低沉嘶哑的威胁声,黑狗的力气太大了,阿奶痛苦又惊慌的扼着黑狗的脖子,血“很快渗出了一大块,染红了阿奶的衣服,戌姐在惊恐和害怕中,猛地骑在了黑狗身上,使尽全身力气撕住它耳朵,往后垃,岂料没一点作用,“馍馍呢?有馍没?快!”阿奶喘着粗气喊道!“尕妹,快把月饼抱出来扔给狗!”尕妹恐惧的抱着月饼朝大黑狗扔去,黑狗猛的松开了嘴,朝月饼狂奔而去,狼吞虎咽的吃着,没过几秒'那个大大的月饼就下肚了,戌姐儿赶忙扶着阿奶去找土郎中,尕妹则躲在屋子里等戌姐,一动也不敢动…这个中秋节过的好像一点都不安稳…


    后来一直到十一点钟,戌姐儿才摸黑回来了…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把在满院子胡乱嗅着的大黑狗用一根粗的不能再粗的布绳栓了起来,推开门的时候,尕妹突然把昏黄的灯拉亮了。“姐…”尕妹一脸恐惧的带着哭腔叫道,“阿奶死了吗”尕妹一脸认真的问道,“没,刘郎中说不是很严重,就是被大黑狗咬了两个牙印…”戌姐儿说道,“尕妹!”戌姐儿一脸严肃的继续说道,“嗯…”尕妹揉着困顿的睡眼应着,“我听到尕叔给阿爸打电话,让阿爸带着钱回来给阿奶做详细的全身检查,不回来的话,就不认阿爸这个哥!戌姐儿一字一句的说道…“哈!难道是阿爸和阿妈要回来了吗?”尕妹的眼睛里闪着光兴奋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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