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志文艺奖”银奖作品:散文《奶奶的压水井》

作者:    来源:“承志文艺奖”原创文学大赛   发布时间:2016-06-24    浏览次数:

 

 

 

 

奶奶的压水井(散文)

 

陈爽

 

本文系首届“承志文艺奖”原创文学大赛银奖获奖作品

 

 

    奶奶穿着她那件比我岁数还大的棉袄站在家门口右侧的老井旁,弓着身子,一喘一喘地上下拉动铁柄。井水一口一口地从直径约四厘米的出水口流出,流进事先放在井口下的塑料桶里,哗啦哗啦,似乎在向奶奶诉说着滴滴清澈的往事!


    我马上跑上前:“奶,我来压水。”顺势一手扶开奶奶,一手接过铁柄。


    “家里不是有水泵吗?干嘛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来这里压水?”


    我一压,这水匆匆直流,转眼便二十来个春秋了。


    “水泵一插上电,两分钟不到就能把水桶打满了,这水井够您压一刻钟的。”我继续说道。


    奶奶蹒跚着坐回门口的木板凳上,理了理呼吸:“习惯了,水泵打上来的水不如这井水好吃!”


    我哈哈大笑:“还不都是一样的?那水泵离这水井也就三四十米远,都是连在一起的,只是您老人家看不到这地下的江河而已!”


    奶奶执拗地说:“不一样的啊!俺都快吃了八十年的水了,会分不清哪里的水好吃嘛?”


    “水泵里的水一股子机器的铁锈味!跟你爸的脑袋一样锈!”


    听奶奶这么一说,倒还真有点!


    “好好的水井不用,你爸非得花钱搞水泵,瞎浪费钱!”


    我接过奶奶的话:“您老是恋旧,现在生活好了,搞个水泵方便嘛!您不是一直希望我们老陈家过上好日子的吗?现在过上了,您却不享受了!”


    “是,搞水泵可以,但是你爸那个兔崽子非要把这水井给拆了!真是气死我了!”


    我又哈哈笑起来。老爸要拆水井的时候我不在家。听说那天,奶奶一大早就搬个板凳坐在那里,手扶着铁柄,嘴里还一遍一遍喊着:“你个熊孩子要是敢碰一下水井,看俺不打死你!”老爸见她这么认真,也不敢动真格的。奶奶年纪大了,万一把她气出病来就小题大作了!倒是邻居们看着娘俩闹这一出,纷纷跑来看热闹!老爸赶紧带着他的面子钻进屋里看电视了。


    奶奶一个人在门口坐了一整天。


    “嗯,要不是您救下了它,我可能永远也见不到它了呢!谢谢奶!”


    奶奶见我支持她,高兴的捋了捋她的棉袄。


    听奶奶说,那棉袄是爷爷在世的时候她亲手做的。她当时给爷爷,老爸都做了一件。那时候村里人还主要靠种地为生。秋天以种棉花为主。奶奶就选质地好的棉花做了几床被子和棉袄,其余的才卖掉。如今爷爷的棉袄早已放进棺材里了!老爸也只是在我小的时候穿过几次。最后都穿买来的羽绒服了!奶奶的棉袄都是她亲自在井边用这井水洗的,她说老妈的手劲大,会把棉花扯烂。而且地下水温和的很,冬天洗衣服一点也不冻手。


    这时,桶里的水满了,我卷起袖子把它提进厨房,然后搬着木凳坐在奶奶的旁边,背靠着新盖的平房。

 

    为了盖新房,废弃的牛棚被拆了,白杨树也被锯掉了,家门口除了这口水井,就只剩土了!记得小的时候,全村每户人家门口都会有这样一口压水井。每到饭点,大家都提着桶来到井前。


    水井大都是一个形状,类似那种茶馆里的茶壶。一个圆柱型的主井口指向天,侧面一个小的出水口。出水口往下是水井的核心部分。几块硬的圆形皮革叠在一起,中间钻了孔串在一根细铁棒上。皮革的底面还会放一块圆形铁片,直径比皮革略小,用来顶住螺丝和皮革。细铁棒伸出主井口,和手持的铁柄连到一起。两者是通过第三个小铁棒串在一起的。铁柄靠近细铁棒的那短被固定在主井口的边缘,形成一个杠杆。当手握的这端往上拉时,细铁棒被向下推,皮革与井壁之间的紧密程度减小,井里的空气顺着井壁被压出。当手握的这端向下压时,皮革往上移动,皮革的中间部分被圆形铁片顶住,边缘与井壁之间紧密程度大大增加。井里的气压就会随着体积的增大而减小,水自然就会被压上来。如此反复。


    而每次开始压水时,为了增加皮革与井壁密封程度,总是先往井里倒一点水,然后快速上下拉动铁柄,水便被压上来。所以,大家总会在桶里存留一些水,时间久了,桶侧下方的污垢就比侧上方的要多。也有人家在水井旁留下一葫芦舀子水的,这样更加方便。

 

    当然,除了大人做饭要用水,小孩子们也经常直接压水喝。


    他们总是一群群聚在一起玩游戏,蹦啊跳啊喊啊!累了渴了就会来井边压水喝。记得我和老哥小的时候也这样。我们在自家的门口踢着老哥用废纸和胶带做成的足球。累了就压水洗胳膊洗脚,最后当然是咕噜咕噜喝上一肚子,然后便乖乖地坐在那几颗白杨树下乘凉。那几棵白杨树长在门口的两侧,每到夏天,树的影子几乎能罩住整个门口。那些平时洗胳膊洗脚的水顺着它一贯的痕迹流到树根旁,最后被那几颗白杨喝掉。所以,小时候家乡的夏天十分阴凉,舒适。


    我正想着出神,突然被门口省道上的路人打断。


    那几个行人我不认识,但奶奶认识。事实上,奶奶认识这路上百分之八十的本地人。早些时候,每家每户都有水井,路人经常来寻水解渴!奶奶总是热情招待。就算家里没人,他们也能随意使用任何一家的水井,只要水井旁存放着一舀子预留水。时间久了,奶奶就认识他们了。


    如今,家门口就只剩下这口井了,附近十几家邻居也只剩下这口井,以至于很久很久没有路人前来讨水喝了!省道上人来车往,从公鸡报晓到落日余晖。所有人都在为过上富裕的生活奔波忙碌,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停下来喝喝水、聊聊昨天。

 

 

 

    我看看奶奶盯着水井入神,便说:“奶,您放心吧,老爸不会拆这水井的,他要是敢拆,我和您一起揍他!”


    奶奶一笑,拉起我的手:“奶奶不是担心这件事。你爸他也舍不得这口井。他小的时候,夏天一到,杨树花就会铺满整个门口,白花花的像极了冬天的雪。他那时候调皮,和几个熊孩子一把火把杨树花点着了,火顺着巷子烧进院子里,又烧进侧屋的厨房里。俺和你爷爷正在地里干农活。还是邻居赶到地中告诉俺俩消息。俺俩赶紧跑回家,幸运的是,其他在家的邻居们用大大小小的盆啊桶啊的不停地接过水井压的水往厨房上泼。俺俩到家时火基本被扑灭了。此时,你爸满头大汗站在水井旁,一边哭一边拼命地往桶里压水,生怕你爷爷把他吊起来打。你爷爷看他还知道帮忙压水救火,就只是骂了他两句,这让你爸高兴坏了。打那以后,你爸就喜欢上了压水。”


    我第三次哈哈大笑,怪不得小的时候,老爸就禁止我点杨树花。但是突然想到既然奶奶不是担心这水井被老爸拆掉,那她担心啥呢?我便开口问她。


    奶奶刚才还是满脸笑意,被我一问,那笑突然就被她脸上的皱纹扯碎了!


    “听村里人说,门口这条省道要扩建了。路每侧要加宽两米,还要挖下水道。俺上次用步子丈量一下,这水井离路太近,怕是要被公家给拆了!”说着的同时,奶奶拉住我的那只手微微地颤抖着。


    原来还是因为水井。

 

 

 

    我明白,公家要是真的想拆,奶奶对老爸那般的保护手段肯定不管用了。毕竟在理上,奶奶是吃亏的,扩建公路可是造福于民的事情。要不是这公路,我们陈家又怎么能过的越来越好呢!而在这情上,谁会在乎一个快八十岁的老奶奶?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就跟着她一起难受!


    奶奶又说:“这水井可是你爷爷亲手打的。那时候家里穷,附近几家就咱家没有水井。你爷爷死要面子,就是不肯借用邻居家的,所以每次都是俺去压水。可他又心疼俺,便狠下心卖了几只羊,买回打井的工具。但是他不会打井啊!于是,他总是在别人家请师傅打井的时候前去凑热闹,实际上是去偷学。然后他一人捣鼓了一星期还真让他压上水来了!后来,做饭时,都是他去压的水!”


    “你爷爷在你出生前就死了,剩下俺和你爸。家里穷,你爸总是说自己不饿,其实每到饿了的时候,他就偷偷跑出来压水喝,靠着这口井活了半辈子了。现在,俺只希望这水井能在我死后才被拆。”


    我紧紧抱着奶奶。尽力把眼泪憋回去!


    “奶,您还要长生不老的呢!这水井也会一直站在那里的,公家的事要一层一层审批什么的,反正要很久才决定呢!况且公家要扩建省道的事也只是村里人传的,不一定是真事呢!”


    奶奶摸摸我的脸:“你不要安慰俺了,无所谓了,只要你和你哥以后好好地生活下去,这井就让他们拆去吧!拆掉正好放进俺的棺材里。”


    这时,老爸突然提着桶从屋里出来,走到水井那里便开始压水。眼睛直直地盯着水井,嘴里喊着:“都给老子滚,这是俺爹打的井,俺不同意拆,谁他妈来拆试试!先把俺拆喽!”

 

    井口里的水拼命地淌,溅湿了老爸的裤脚!夕阳暖暖地照着奶奶和压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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