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评论《论< 人间词话>里的“境界之真”和“生命之真”》——“承志文艺奖”2018原创文学大赛优秀奖作品

作者: 贺田   来源:党委宣传部、图书馆   发布时间:2019-01-03    浏览次数:

 

 

 

论《人间词话》里的“境界之真”和“生命之真”(文艺评论)

贺田

 

本文系“承志文艺奖”2018原创文学大赛优秀奖获奖作品

 

 

一、境界之真

 

“境界”说是王国维在词学上构筑起来的一个新的审美价值判断体系,它突破了中国传统感悟式评点的批评模式,被标举为文学批评史上少有的逻辑性、系统性较强的批评理论。 境界说的理论核心在于一“真”字,即境界之真,以“真”维系的“境界”才是一种诉诸生命的空间呈现,是一种来自于主体人格的生命境界。不管是“大境界”还是“小境界”,如果它是不真实的,那么都是“无境界”。境界有无全在于“真”。若一部作品缺乏真实,那这部作品必然是无境界的,若一位作家缺乏真诚,那这位作家也必然是无境界的。

 

《人间词话》中最初对境界的定义就是:

 

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

 

在这一首次定义中,我们就可发现“真”是王国维“境界说”的核心,他将“真”提到了判断有无境界的最高标准。王国维强调只有写真景物,表达真情感,才可以将一部作品认为是有境界的作品,“境界之真”狭义上可包括“景物之真”、“情感之真”。只有真实景物的呈现,真诚情感的流露才能让作品产生境界,否则,不管作品语句如何优美,情节如何曲折,这部作品都只能是浪费笔墨的废话、永远无法成为能经受住时代检验的经典。境界之真重在“景物之真”和“情感之真”,以实景抒真情,在情感的真实中使读者产生共鸣,引起心灵共振,从而产生一种“境界”,在真挚的心灵沟通中达到“境界之真”。

 

“真”是精诚的极致,不精不诚,就不能感动人。 “真”由心而发,由内而生,它是纯粹的,表现的是真诚真实,表达的是真情真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说道:

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 。

 

这里的“赤子之心”即为“真”,指的是一颗纯真的“童心”,王国维认为后主写词重在表达内心情感,以景寄情,真实感人,其“赤子之心”般的写作正是王国维对后主之词评价很高的主要原因。只有以一颗真心写作、“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才能做到情真意切,达到大境界。一切景语皆情语,以真景寄托真情,以真情表达真心,境界由心而生是王国维《人间词话》的核心内容。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诗脱口而出,无矫揉装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所知者深也。诗词皆然。” 这一说法强调的也是诗词写作皆要从真景真情出发,随性而为,有感而发。在《人间词话》中我们可以发现,王国维对众多诗人和词人的评价标准皆在一“真”字,对纳兰容若和李后主词评价较高,在于两人皆以真性情写作,而“北宋名家以方回为最次,其词如历下、新城之诗,非不华瞻,惜少真味。”

 

缺少真实则是王国维认为方回作品层次最低的关键原因。

 

《人间词话》里王国维对“境界之真”的表述还暗含在对艳词与以往学者的不同态度上。在他看来,是否称“艳”在“神”不在“貌”,不可仅在其文字表达层面进行判断。一首表达真情真心的“艳词”不可算作艳词,只能称之为“游词”(即以粗鄙之词写真情),因为这种词是对内心情感的真实抒发,是人性的本真与自然,是真性情的自然流露。他在《人间词话》中谈到“‘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久贫贱,坎坷长苦辛。’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五代北宋之大词人亦然。然非无淫词,读之者但觉其亲切动人。非无鄙词,但觉其精力弥满。可知淫词与鄙词之病,非淫与鄙之病,而游词之病也。‘岂不尔思,室是远而。’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恶其游也。”

 

一首诗词是否为艳词不在于其语言的表达,关键在于其情感的真实与否。如果只是为趋利附媚而作,那毫无疑问,这首诗词确实可能只是功利的艳词,但如果这首词寄予了词人的情感,不是纯粹的空洞艳语,那它就是含情之作,是自然真情的有感而发。王国维提倡的是写真景真情的纯粹文学,至真即可至美,至美需得至真,凡至真之词绝非“艳词”。反之,若创作态度不忠实、表达情感不真挚,作品仅流于空洞的淫语鄙词的表达,那就都是“游词”,此处所谓的“游词”特指那些怀功利目的以媚俗之语博人眼球、故意迎合大众低俗趣味的词作。“词人之忠实,不独对人事宜然,即对一草一木,亦须有忠实之意,否则所谓游词也。”

 

词人之深情,不独对人事,即使对草木,也应有一种深情,这才是真正的忠实与真实,才能达到“境界之真”。这一观点在王国维《人间词》中也有极其明显的体现。

 

“阅尽天涯苦别离,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在这首《蝶恋花》中,王国维本人将《人间词话》的“境界之真”表现得淋漓尽致,以对“落花”、“枯灯”、“树”等相关的景物描写,将悲情寄于一花一木,一灯一镜,表达了与妻子聚少离多的离别之苦、漂泊在外的飘零之伤。这首人间词是其真景真情的真实流露,是以其“真”为理论进行实践而来的创作成果。他的六首《荷叶杯》也是仿花间体而作的“艳词”,但正如他所言,因为每一首都是真实情感的表达,都寄托着真切的情思,所以,所谓的“艳词”华而不淫,媚而不俗,反而有一种由“真”而发的境界,实现了其至真即至美的美学追求。

 

二、生命之真

 

在“境界之真”之外,《人间词话》里的“真”还包括“生命之真”,王国维的“境界之真”是将此情与此景,欲望本真与理念之真相互融合,而“生命之真”在于将尼采的意志与叔氏的知力相结合,从而实现“势力之欲”的全盘爆发,这时,诗意与人生统一,也即最终达到“生命之真”。“生命之真”强调的是真理与人生,包括“理想之真”、“人生哲学之真”,是一种整体宏观的真实,相对而言“生命之真”可被认为是一个广义上的概念。如果说,“境界之真”这一概念还带有一些“世俗”、“个体”、“小情小爱”的意味,那么,生命之真则更多的体现一种超然物外的人生思考。生命之真将“个体”上升到了“整体”层面,达到“生命之真”的作家往往进行的是一种普适性探讨,抒发的也是“大国”情感或者民族慨叹,抑或是一些哲理表达。毫无疑问,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关于“生命之真”的理论主要受到西方哲学的影响,特别是叔本华、席勒等人的启发。

 

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谈道:

 

“古今之成大事者、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晏欧诸公所不许也。”这是王国维对“生命之真”的重要理论表述,一个好的词人必将经过一个辛苦追求不断完善的过程,只有超越对人生苦难的认识,才能达到对“生命之真”的深刻理解。人生只有经历漫长追求的道路,才能达到最后“理想之真”的实现。一部作品离开了对“生命之真”的追求,那就相当于一堆没有灵魂的枯骨,只有将“理想之真”、“人生哲学之真”融入作品,才能使文学达到“生命之真”的高度。《人间词话》里表现的“生命之真”是对生命的尊重与彰显,强调的是对人生意义的探索和理想的不懈追求,是一种对生命本质的追寻。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谈道:

 

“‘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诗人之忧生也。‘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似之。‘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诗人之忧世也。‘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似之。”

 

他的这一说法说明诗人词人当忧国忧民,以记天下事、抒天下情为己任,只有这样,才能成就一部有“生命之真”的文学作品。而文学创作的终极意义亦在于作品“生命之真”的体现,如他所言:

 

“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美成能入而不出。白石以降,于此二事皆未梦见。”

 

诗人需要对宇宙人生有其内外独特的理解,既可入乎其内探其深度,亦能出乎其外究其广度,以一种大的视角感悟宇宙,体悟人生。只有存在了这种人生哲学的思考,才能使作品达到一定的高度。这个理论观点既是对“境界之真”理论的一种肯定,又是一种拓展。

 

王国维《人间词话》里“生命之真”的理论在其《人间词》创作中也有充分的表现。可以说《人间词》是王国维《人间词话》词学理论构建过程中创作实践的成果, 是以“真”为核心的文学理论在文学创作中的成功实践。《浣溪沙》中写道:

 

“山寺微茫被夕曛,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磐定行云。试上高峰窥皓月,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这首词在大面积写景中记叙词人登高望远,俯瞰芸芸众生,自觉自身之渺小,深刻地展现了词人的悲悯情怀,关注人生宇宙,探索生命价值。王国维看尽人间百态,历经悲欢离合,其《蝶恋花》写道:

 

“满地霜华浓似雪,人语西风,瘦马嘶残月。一曲阳关浑未彻,车声渐共歌声咽。换尽天涯芳草色,陌上深深,依旧年时微。自是浮生无可说,人间第一耽离别。”

 

这首词在“霜雪”“西风”“瘦马”等一系列悲凉景物的描写中,表达了人生无常、命运难猜的慨叹。浮生一世,无非离别,词中哲思深刻,表现了词人对于人面对命运无可奈何时的思考,充满了悲情色彩,于景于情于思中都展现了对“生命之真”的进一步认识。再看另一首《蝶恋花》:

 

“阅尽天涯苦别离,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这首词不在于表达“一己之情感”,而在于表达“人类全体之情感”。一句“阅尽天涯苦别离”不仅包含的是王国维个人的离别之苦,也代表了他所看到的所有的天涯别离。他发现尽管离别很苦,但时间仍未停止飞逝,发出“最是人间留不住”的人生慨叹。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明知时光短暂却无能为力,岁月残酷却无法改变。王国维“生命之真”的理论强调的是由小我到大我,由小家到大国,由现实到理想,由生活到人生的一个飞跃,是一种看淡凡世纷扰、生死离别的超脱,代表的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文学情怀。

 

“境界之真”和“生命之真”两者之间虽然各有侧重,但整体来看,不论是“境界之真”还是“生命之真”都在“真”字之内,都是对王国维文学思维中“真”这一核心理论的具体表达。而且,对于“真”这一理论决不可孤立理解,只有将“境界之真”与“生命之真”两者融合一体,结合起来思考才可对“真”有较为完整和具体的把握。古今作者,其文学创作中若缺一“真”字,则终不可成为跨越时空的经典作品。古时有《离骚》、《诗经》,后又有《红楼梦》、《水浒传》等,此类优秀作品,无不是兼具境界之真和生命之真。世人皆言李太白、杜子美诗风高格,其作品境界、格局非常人可比,究其缘由,不外乎一“真”字而已。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直接言“真”数次,且字里行间皆体现了他对“真”这一理论的重视,可以说,“真”就是他整个文学理论体系中连接所有理论的“核心”。而“境界之真”和“生命之真”这两个有所区别又有所联系的支点正是在“真”这同一根“藤”上开出的两朵“花”,相生而相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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