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urderer（小说）
刘涛
本文系“承志文艺奖”2018原创文学大赛优秀奖获奖作品
—人有那么脆弱吗？
—“万一就是那么脆弱呢？”
楔子——
漆黑的画面中，一个女孩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是一张年轻却充满着疲倦的面孔，漆黑的瞳仁深不见底。
突然一只雪白却毫无生气的手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伸过来，锋利的刀尖泛着闪闪的寒光。
画面逐渐暗去，目之所及的只有一只干净的手臂，以及末端指尖缓缓蜿蜒而下的红色血液，一滴，又一滴。
“Who is the murderer?”
（一）家
一个小女孩靠在门后，默默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门后是一对男女尖锐的吵架声。
不断拔高的音量让人听着头皮发麻。
“她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管？”
“你别无理取闹了成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
“......”
女孩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低着头靠在门后，突然她的身边出现了一只脚，视线上移，一个穿着一身黑衣的女孩走到了她身边，低着头望着她。
小女孩依旧默不作声地缩在墙角，把脸埋在臂弯里，黑衣女孩也像一道影子一样站在她的身旁，模模糊糊的脸，看不太清，一声黑衣也仿佛要融进黑暗里。
时间缓缓流动，坐在门后缩成一团的已经是长大了些的女孩了，她依旧是背靠着门的姿势听着门外的谈话，手臂上还有几处明眼可见的瘀青。
那个黑衣女孩依旧像一道影子一样站在她旁边，这次能看清脸了，她和坐在墙角的女孩有着一模一样的年轻面孔。
门外是两个女人的谈话。那是她的母亲和班主任。
年轻的班主任有些局促地说道：“是这样的，我这次来是因为您的孩子在学校的状况......我想请问一下您有没有觉得您孩子的性格可能有点问题，她在学校.....似乎没什么朋友，也总和人起冲突。”
母亲不以为意地说：“哦这孩子一直这样，她从小性格就比较古怪。”
班主任：“我觉得这不仅仅是性格原因，她......”
母亲看了眼手表：“老师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大人都一直比较忙，所以她性格也比较内向。”
班主任：“是这样的，学校总有些关于她的流言，同学们也不太乐意亲近她，我想父母可能还是要多关注一下。”
母亲有些不屑地嗤笑了下：“流言？都是群小孩子，大概就是无聊了找找乐子罢了，没事的。”
班主任有些着急：“我觉得......”
“叮——”突然的手机铃声打断了班主任的话。
母亲对她笑了笑：“老师实在是不好意思，您也看见了我的确是有点忙，可能......”
班主任有些无奈地起身：“好吧......”
声音渐远，门内的女孩还是低着头不作声，旁边的黑衣女孩望着她，勾起了嘴角：“你又在期待着什么呢？”
女孩不回答她，只是把头低埋的更低了些。
（二）食堂·日
正值中午放学食堂的高峰期，陈思端着盘子找着位置，好不容易看见了一张空的桌子，端着盘子正准备坐下却突然被人猛地一撞推到了一边，盘子里刚盛出的热汤撒了她一身。
她吃痛地往后退了半步才稳住身形，抬起头才发现已经有几个人大大咧咧地往位置上一坐。
她看清了人，手上被烫得发热，身上却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其中一个女孩瞥了她一眼佯装惊讶地说道：“哦原来是陈思啊，你不吃饭站在我们旁边干嘛呢？”
她旁边的另一个女孩笑着说：“难不成是又想来伺候我们吃饭？啊？”
她们身边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讽刺的笑声。
陈思低着头，握着餐盘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陈思！”突然一个女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回头，发现是一个长相很温柔的女生，不过她并没有什么印象。
女生端着餐盘走到她面前，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几个人后对陈思说：“我在那边占了位置啦，快过来。”
陈思飞快地看了眼旁边的这群人，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女生又笑着打断了她：“哎呀快点，不然要被人占了。”然后不由分说地推着她往边上走去。
餐桌上陈思和那个女生面对面坐着。
“林瑜那群人横行霸道惯了，我早看她们不顺眼了。你不要惯着她们，别怕。”
陈思戳了戳碗里的饭，低着头没有回她，她却毫不在意，一个人自说自话：
“哎呀陈思你喜欢吃茄子呀，我也喜欢。二餐的肉沫茄子最好吃了。”
“你太瘦了，要多吃点才好。”
“我们同学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怎么说过话呢。”
和她文静的长相不同的是，女生意外的话挺多。
“唉，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思抬头看着她，很漂亮的一个人，长相很温柔，看起来就是很受欢迎很好相处的性格。但说实话她的确没什么印象。
对面的人看了她一会儿，笑了开来：“我们上次一起去北京参加的英语竞赛呀。”顿了顿又说：“唉，看来你是忘记啦，不过上次一路你好像都没怎么说话。这次重新认识下好了。我叫杨安安，高二四班，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哦。”她的嗓音和她的长相一样，温温柔柔的，听着很是舒服。
陈思好像被她明朗的笑容烫到了一样，局促地低下了头，胡乱地往嘴里塞着吃的，左手的指尖在桌下有些神经质地不停来回搓动。
似乎过了很久，才从她那边传来了一个微不可闻的：“嗯。”
（三）家·夜
陈思坐在书桌旁画着什么，画纸上是一根根让人看不懂的线条，她的手却很快，有节奏似的一笔又一笔。脑袋似乎还随着手上的动作轻微地晃动着。
黑衣服的女孩坐在她的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不明的笑意。
“你今天心情很好。”黑衣女孩开口道，“因为杨安安？”
陈思没有搭话，拿起另一根彩色的画笔给图画上色。
“因为她是第一个关心你的人？”
“因为她是第一个为你解围的人？”
“因为她是第一个要跟你当朋友的人？”
黑衣女孩缓缓地问。
陈思还是不说话。
“呵！”女孩浅浅地笑了开来：“陈思，她这么一个温暖的人怎么能跟你成为朋友呢？”
陈思停下了手中的笔。
“古怪，孤僻，无趣……”女孩在她身边晃动，仿佛细数她的罪行一般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神经质。”
她在陈思的右手边停了下来，缓缓靠近她的耳边，轻轻道：“她会讨厌你的。”
陈思突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握着画笔的手越来越紧。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她不会的。”
女孩站起身，垂着眼眸看着她没有说话。
“吱——”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陈思拿起来，发现是一条短信。
“陈思~我是安安，这是我的电话哦。”
陈思没有回她，抿着嘴平静地把手机放回原处，又拿起了刚放下的画笔，继续在纸上涂着，很久之后又开口：“她不会的。”仿佛对谁又强调了一遍，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激不起一丝回应。
陈思的影子在台灯下拉的很长，她的身形很小，显得整个房间空旷又孤寂。
画纸上的线条很抽象，看不出形，明亮的颜色却是铺满了整个纸张。
（四）学校·日
陈思从外面回到自己的位置的时候，没有意外地发现刚刚写完的数学卷子已经被撕成了碎片洒在桌上，书包被人扔在地上，里面的书也被扔的到处都是。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清理着卷子的尸体，又蹲下身把书一本本捡起来。
身后是林瑜那群人不怀好意的嗤笑声。她把书放进了书包，背上一言不发地出了教室的门。
经过四班教室的时候她的脚步顿了顿，飞快地往里看了一眼，又立马收回了目光，刚想继续走开时，杨安安温温柔的嗓音带着点不确定的疑惑地在身后响起：“陈思？”
陈思一怔，有些局促地慢慢回过身。
杨安安走到了她身边有点惊讶地问：“你怎么会来这？啊，你是来找我吃饭的吗？”
陈思抿了抿嘴唇，思忖了一会才低低地回了个“嗯”。
杨安安笑着对她说：“那你等我下哦，我拿下书包。”
陈思站在四班的教室外等她，抿着嘴低头看自己脚尖。
心里有些羞赧，却又抑制不住地有些开心。
（五）家·夜
已经是深夜。陈思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她环抱着自己，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眉头拧在了一起，嘴唇已经被咬到没有血色。她的手狠狠地摁着自己的头，她感觉自己的头里面仿佛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紧紧地压住了神经。手脚也如同长出了绳索把她彻底捆缚住了。
她突然翻身下床，踉踉跄跄地往洗手间跑去。
俯在洗手池上，她不住地干呕，吐出的却只有一些酸水，她的脸色已经毫无血色，透着不健康的暗黄。
“咔——”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穿着合身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女人推来了门，是陈思的母亲。
陈思想了想，擦了擦嘴，走了出去。
她的母亲正坐在沙发上，轻轻揉着自己的眉心，也有些疲倦的样子。
陈思看着自己的母亲，她们有多久没见了？一个星期？一个月？还是更久？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的母亲也发现了她，抬起头问：“有什么事？”
陈思的眼睫毛动了动，开口，声音有丝颤抖：“我很难受，感觉全身都很痛。”
“明天去医院看下，我明天再打点钱给你。”母亲拿起手边的包站起身，“我太累了，先去休息了，你不舒服就早点睡觉。”
陈思没有回话，看着她母亲走进房间的身影，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别看了。”黑衣女孩从她身后走过来。
“很痛吧？”女孩在她身边站定。
陈思低下头。
“感觉整个人都被车碾过，一根根神经都在拉扯，应该很痛吧。”她停顿了下，
“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她低声笑了开来：“所以说，生存真是毫无意义啊。”
陈思没有理会她，自己一步步慢慢地走回了房间，躺到了床上，躺下之前她拿起手机又调出了杨安安几个星期前的那条信息：
“陈思~我是安安，这是我的电话哦。”
（六）学校·日
和杨安安吃完午饭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半了，刚踏进教室，就发现气氛有些异常，所有人围在了她的座位旁边，看见她进来立马带着看热闹的兴奋神色盯着她。年级主任和几个老师竟然也在，此刻都一起抬头看向了她。她有些莫名，但还是维持着平静的表情走了过去。
“陈思，能解释下，为什么期末的数学卷子会在你的书包里吗？”年级主任有些阴沉地开口。
陈思看着他手上的卷子，又看向了旁边不怀好意地笑着的林瑜。瞬间明了一切。
“我没有偷卷子。”
“可是这个在你书包里，怎么解释？”
“不是我。”
“有同学反映，你昨天放学值完日后你又返回学校了。”
“我有东西忘记拿了。”
“那有人给你作证吗？”
“没有。”
气氛一时间十分僵硬。
“这个事情很严重，我们需要进行调查，陈思你跟我们来一下办公室。”
陈思默不作声地跟着出去了。
身后的林瑜看着她笑的放肆。
（七）洗手间·日
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已经是两点多了，正是下午上课的时间，整个走廊都显得空荡荡的。她没有回教室，转了个弯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也空荡荡的，安静地可怕。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沉默的自己。
脑子回放着刚刚在办公室的场景——
年级主任很生气地看着面前沉默的陈思，似乎在想这个人怎么这么不知悔改，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肯承认。
“回去叫你家长明天过来。”这是年级主任让他出去之前最后说的话。
“啧啧啧。”黑衣女孩突然出现在镜子里，她和陈思并肩站着，一起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这可怎么办呢。”她佯装为难地歪了歪头，“明明不是你做的呀！怎么可以栽赃给你呢？”
她将视线从镜子里的陈思身上移开，转头看向了身边的陈思，“知道为什么她们要欺负你吗？”陈思还是看着镜子不说话，女孩也不在意地继续说：“因为你太让人讨厌了，他们不喜欢你，虽然你什么也没做，但是呢，懦弱的人总是好欺负的。”
陈思渐渐垂下了眸子。
“所以他们撕坏你的书，画花你的桌子，在你放学的路上堵你、侮辱你、骂你、栽赃你......”
女孩看着她，嘴角渐渐拉开一个残忍的弧度，带着一种蛊惑的语气轻轻地在她耳旁说：“像林瑜这种人，怎么还在这个世上呢？”
（八）路上·傍晚
陈思背着书包顺着楼梯一节一节往上走，已经是傍晚，日色已经渐渐暗了，天倒不是全黑，四周静静的，带着渗人的凉意。
陈思只觉得眼前模模糊糊的，身上又是熟悉的疼痛感，脑后的神经一跳一跳的，她感觉上面那块大石头又重了。
快走到顶的时候发现上面站着几个人，似乎在等她的样子。她定了定神，发现是林瑜他们。那群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都不怀好意地笑着。
陈思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她当作没有看见这群人，低着头想绕过她们继续走，却被林瑜抓住了手臂。
“这么急着走干嘛？”林瑜笑着看着她。“今天怎么没跟那个杨安安一起呢？”
陈思听到这句话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她。
“哦我忘了你是个偷试卷的小偷，怎么还会有人跟你一起呢？”林瑜身边几个人也笑了开来。
“你……”她顿了一下，“你……放手。”虽然声音很小，但她还是说出来了。很小声，却也很清晰。
“哟？竟然会叫我放手了?”林瑜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得弯了腰，还扭头对身边的人说：“你们听见没？她叫我放手呢……哈哈哈……”旁边的人配合着大笑。
林瑜收起笑意盯着她：“是不是以为有人撑腰了就胆子大起来了，不是以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窝囊样了？”
陈思其实很害怕，她看着被紧紧扣住的手，沉默了许久，开始开了口：“为……为什么……”
“为什么？你是说为什么我要整你，还是说为什么我讨厌你？”
陈思抿着嘴不说话。
“这个嘛……”林瑜似乎是在思考，陈思抬起头看向她，她却突然玩世不恭地笑开了：“找找乐子嘛，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陈思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还是只说了两个字：“放手。”
林瑜没有动。
陈思猛地发力，挣脱了她的手，旁边一个女生看陈思挣脱，立马伸手去抓，陈思却早就有防备，用力地甩开了她，她闷着头往前跑，却听到身后伴随着惊呼声的一阵混乱的声响。
她回头一看，顿时愣在了原地。
抓她的那个女生没有料到看起来瘦弱的陈思会突然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猝不及防地被一甩，没有站稳直直地往后一倒，顺着楼梯就滚了下去。
陈思站在原地，看着躺在那里的人，眼前的一切突然都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能看到林瑶指着她说了些什么，嘴巴开开合合的，但她听不清。然后是一群人慌乱地跑过去，血，急救车，担架，一切都很混乱。陈思站在高处看着底下的兵荒马乱，感觉自己在看一部默片。
“不是我......”她低声喃喃着，脸上血色尽失，“不是我......”她踉踉跄跄地转身，飞奔了起来。
（九）教室·日
陈思走进教室，所有人都看向她，她觉得这个场景真是讽刺的熟悉，身边的人看着她看似隐晦地窃窃私语。说是看似是因为声音实在不能算作“窃窃私语”的范围内。
“听说她昨天把秦臻推下楼梯了。”
“我也听说了，秦臻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好像是因为秦臻告发她偷试卷，她才……”
“天呐，这么狠毒吗？”
“她平时就一副阴沉沉的样子，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吧。”
“啧也是……”
“……”
陈思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往位置上走，刚刚坐下就看见班主任走了进来。
“陈思，跟我过来一下。”
于是她又在班里的各种议论声中走了出去。
她微微佝偻着背，背影看起来孱弱又孤单。
过了一会，她回来了。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拿起了座位上从早上拿来还没打开过的书包，低着头走出了教室。
（十）家
“偷试卷，打人？你怎么能在学校给我搞那么多事呢？！”陈思的母亲怒不可遏地对着她。“你不知道我每天在外面已经很忙很累了？还给我找不痛快？！”她很烦躁地抚着额头，“你那个爸爸倒是好，把你生下来就不管了，丢给我，你知道我一个人有多累吗？啊？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后面的话陈思已经听不清了，她感觉眼前又变成了一部默片，她看见自己的母亲姣好的面容愤怒地扭曲了，她的嘴巴开开合合的，指着她不知道一直在说些什么，却又好像很悲伤地捂住了脸，然后在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又匆匆收拾了一下，临走之前看了她一眼，仿佛恨铁不成钢一样，转身打开门出去了。
在她推门出去的一瞬间陈思突然又突然能听见了，她听见了伴随着门被关上的巨响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孩子出来。”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听着这句话在空气中震荡，来来去去地在耳边重复着。
站在角落阴影里的黑色衣服的女孩慢悠悠地走了出来，牵起了她的手，浅浅地一笑。
（十一）洗手间·夜
陈思站在洗手池旁，她的左手下垂，指尖夹着一张薄薄的纸，是上次她画的那副画，不过上面明亮的色彩已经被很多黑色的色块覆盖了，因为是蜡笔画的，一层又一层混合着，本来就混乱的画面看起来就更脏了。她右手拿着手机，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动作着，看起来像是在打字。
黑衣女孩靠在她旁边的墙上，也不做声，只是抱着手臂漫不经心地看着她。
陈思就这样维持看着手机屏幕的姿势站了许久，久到时间都仿佛静止了。却一直听不到手机回复的声音。
终于，她动了动。
她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嘴唇因为咬的太用力已经渗出了血丝，眼里平静无波，甚至可以说是呆滞。她缓缓地拉起了衣服，上面有大片还未消失的瘀青，时间看起来不算长，青紫色黄色红色混在一起，着实有点儿难看。她看了一会，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把衣服放下了，缓缓地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捋平衣上被弄出来的褶皱。
旁边的黑衣女孩出声了，她带着笑意歪着头望着她说：“连你的母亲也讨厌你呢。”
陈思的眼睛眨了一下。停下了捋衣角的动作。她把手伸出来，端详了一下，因为手太脏了，衣服不仅没被捋平整，还被弄的脏兮兮的。她想了一下，把手上的画放到了台子上，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手，蜡笔的黑色在指尖粘着，一块一块的黑，她也没有拿洗手液，只是固执地在水下一遍又一遍用力地搓着。蜡笔的材质很难洗干净，她的手却已经抑制不住地发抖。
“很难受吧？”
“这个世界很讨厌吧？”
女孩的声音异常地温柔，仿佛还带着一丝怜悯。
陈思却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流泪，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她的手上，和冰凉的水一起冲洗着她脏脏的指尖。
“没有人会在乎你的。”女孩继续在她耳边说着，“他们都讨厌你。”
“不管是你的亲人，老师，同学，还是……”她顿了顿，又轻轻地笑开：“朋友”。
陈思哭的更厉害了，只是她还是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地，偏执地用力地搓着自己的手，咬着牙不出声。
很多人在她的脑中晃过，年级主任指着她怒不可遏的样子，林瑜那帮人对她拳打脚踢的样子，母亲失望的样子，杨安安温柔对她微笑的样子，秦臻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的样子，许许多多陌生的人对她指指点点的样子。
这些画面在她的眼前一遍又一遍地晃动着，她抑制不住地发出了困兽般压抑的呜咽声。
而最后停在她眼前的是黑衣女孩温柔的笑脸。
陈思转头看向她。
女孩的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白净的手上是一把轻巧的小刀。
她笑得温和无害：“这个世界已经不需要你了。”
陈思被蛊惑了一般呆愣愣地看着她，缓缓地伸出了手。
水龙头并没有被关上，水柱还是急促地流动着，一滴鲜红的血液混了进来，瞬间就又被冲刷稀释干净。
（十二）最终章·审讯室
这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很简单，没有窗户，只有一张桌子。灯光惨白，好像所有人在这里都无所遁形。
林瑜有些局促地坐在凳子上，手在桌子下不安地搅在了一起。
“你做了些什么？”
“我告诉老师她偷了试卷，我还告诉别人秦臻是她推下去的。”
“还有呢？”
“……我平时有时候会……会……拿她出气……就是……有时候会有争执……”
“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不喜欢她，她总是那副懦弱的样子，我不喜欢她。”
“你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人有那么脆弱吗？”
“万一就是那么脆弱呢？”
“我不知道。”
她终于抑制不住，掩住面庞的指缝中泄出了一阵掺杂着绝望、害怕、无助或许还有后悔的呜咽。
女孩依旧是那副温和的面容，面对前来问询的人也是温温柔地开口。
“你认识陈思吗”
“是的，我认识她。”
“她死前是不是给你发了信息？你看见了？”
“嗯，但是那天我心情有点不好，觉得很烦，就不是很想回她。”
“她不是你朋友吗？”
“是呀，可是我有很多朋友啊。”
女孩的脸上依旧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天真的疑惑，以及深埋在底下的，不经世事的残忍。
女人坐在那，面容有点憔悴。
“您之前有察觉到您的女儿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她……她一直都那样的……”
“据我们所知，您的女儿在学校长期受到一些同学的欺凌，您作为母亲对这些清楚吗？”
“我不清楚。”
“其实像抑郁症这一类的心理疾病一般是会伴随着生理的症状的，她之前有跟您提过身体上的不适吗”
“……有”
“您怎么做的？”
“我太忙了，而且我以为只是什么小毛病……”
女人的肩膀倏地垮了下来，难以抑制地掩面哭泣。
面前的男孩有些不耐烦地坐在那，时不时扶一下总是下滑的宽大的眼镜，略有烦躁地看着四周。
“听说你在之前就发现了陈思情绪的反常？”
“是，班主任让我叫她去办公室来着，她回来之后好像就有点不对劲。”
“那你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我跟她又不熟，而且都要期末了谁有时间管她。”
“可是她死了。”
“哦。”
男孩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直直地盯着对面，一个消失的生命在他看来仿佛无足轻重。
（十三）手机
手机在短信的界面上，上面是一连串的发出去的信息，足足有十多条。
“可以跟我说说话吗？”
“我很难受……”
“你相信我的吧？”
“你在吗？”
“在吗？”
“在吗？”
“在吗？”
“在吗？”
却没有收到一条回复。
“在吗？”
谁是凶手？
没有凶手，目之所及都是凶手。身为流言制造者却袖手旁观的你，明知不对却没有在意的你，身为父母却不关心的你，身为好友却不回应的你，包括那个最终让你选择了结一切的你自己。
均是凶手无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