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
阿嵬（高淑红）
本文系“集美青春故事”小说大赛三等奖获奖作品
一
我只有一天寿命
还生成了怪胎
同类将我驱逐出族群
我本想找个角落静待死亡
但是
生命只有一天
至少，去看看这世界吧
二
我只有一天寿命了
因为我决定要自杀
我想离开这个背叛了我的世界
我已经静待死亡
但是
生命只有一天了
那么，再最后看一眼这世界吧
他已经在书桌前呆坐了一上午。突然飞进来一只虫子不知死活地跟他自我介绍。
没错，用人类的语言自我介绍。
于是他没有立即拍死它。
“蜉蝣？”这是多日以来他说出的第一句话。
“是啊，我是蜉蝣，虽然可能和你见过的蜉蝣不太一样。”
“哦。”他根本就没注意过蜉蝣长什么样。
“你不惊奇吗？我能跟你对话哎！”
不惊奇，人之将死，大概是出现了幻觉而已。
蜉蝣对他的冷漠不甚在意，飞来飞去扫视着书桌上的摆设。
突然，它眼前一亮，看到一枝花瓶里亭亭地立着一朵花。
它飞到花朵的花心处：
“这朵花真漂亮，比我一路飞过来看到的都要漂亮！”
“大概因为它是假的。”
“哎呀那真可惜。不过真的好漂亮。”
它在里面蹬蹬腿，振振翅，舒服地待了一会儿。
“就把它当作我的棺材吧。”
它开始打量起坐在书桌前发呆的人类。
“在水里的时候听老龟说，年轻的人类脸上光滑，纹路很少，身上会散发出阳光的味道。你大概就是很年轻的人类吧，但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身上阳光的味道呢？”
“大概因为我快死了。”
“怎么会呢！你们人类不是能活三万天吗？不像我们蜉蝣……成虫只能活一天，因为无法饮食，只能饿死。”
“活着太累了，多活一秒我都觉得是种煎熬。”
蜉蝣一听急了，抖动着一双翅子奋力飞起来，在他脸前绕来绕去：“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在昏暗的水里待了几百天，要蜕几十次皮，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努力不让天敌吃掉，等的就是成虫这一天！可是呢，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结果却在最后一次蜕皮出了岔子，我成了怪胎，还被赶出了族群。我不想就这么死掉，我还想看遍全世界呢……以前在水下面，听那个活了几百岁的乌龟老头说什么‘三十三天天外天，九霄云外有神仙’……就连那条脑子不好使的鱼也整天念叨着自己有一天要游到大海里去……”
没理会蜉蝣后半段的絮絮叨叨，他抓住蜉蝣妄想一天看遍全世界的重点，无情拆穿：
“你只能活一天也看不了多少东西……这跟你是不是怪胎没关系。”
“我知道我肯定不行的，”蜉蝣继续在他脸前绕来绕去，“但是，我遇到了你呀！人类那么强大，一定有办法吧！”
“……没有。”
蜉蝣落回花心处，垂头丧气的。
一虫一人一时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他看着病恹恹地待在花心里的蜉蝣，竟从中觉出了一丝失落，他迟疑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其实，人类有种工具叫电脑……虽然……”
还没等他说完，蜉蝣忽闪一下翅膀飞到他鼻尖前：“我就知道你有办法的！你是不是可以在一天之内带我逛遍全世界？”
“不能。”
蜉蝣再次垂头丧气落回花心。
“我是说，虽然到不了，但你想看哪里还是能看到的。”
“哦哦哦！我明白明白！就是不用亲自到那地方，也可以看到那地方长什么样！”
他点点头。
“太棒了！来吧来吧快开始吧！”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想为什么要帮这只虫子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反正每一天都已经这么绝望又无聊了，也不介意再无聊一点了。
然后，他摁开了电脑的开关。
电脑主机发出不正常的嗡嗡的噪声。
机箱里的灰尘太多了……
他点开网页，许久没打字的手微微僵硬地覆在键盘上，触感有些陌生。
“你想看什么？”
蜉蝣兴奋地在显示屏前飞来飞去，寻找着合适的视野，最后落在他的小臂上。
“最漂亮的雌蜉蝣长什么样儿？”
真不是什么正经蜉蝣……
他飞速扫了一眼小臂上的蜉蝣，一动未动的手指表达了他对蜉蝣这种无聊要求的回应。
“开个玩笑嘛……让我好好想想……”
在它思考的时间中，他漫不经心地扫着网页。
一条条新闻浏览过去，熟悉的字眼，组合成的句子却是如此陌生。
原来这世上又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啊。
“有了！那条鱼整天念叨着大海里有多好，那我要先看看大海里是什么样子！”
他手指在键盘上操作几下，点开一张深海图片。
“嗯……感觉和我幼虫时期生活的水塘没啥区别啊。”
真是一只见识短浅的破虫子。
“那是因为你太小了，水塘能跟大海比吗。”
“那我再看看老乌龟说的什么‘天外天’‘九霄云’吧！”
“那只乌龟瞎掰的，没这种地方。”
蜉蝣听了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好气啊，老乌龟说话总是让我不明白。算了，看看别的地方吧。”
蜉蝣想看的别的地方也没什么新意，无非是最高的山长什么样，最冷的地方长什么样，最热的地方长什么样之类。
他一一把图找出来给它看。
忽然，蜉蝣问道：“对了，你去过的最漂亮的地方是哪里？”
他刚想脱口而出“没有”，脑海里却突然闪现出几年前去过的一个地方。
但是事实上，无论从哪方面说，那个地方着实普通，毫无特点。如果没记错，那时候拍的照片也还在电脑中存着。反正那小破虫子也不知道真假，于是他关了网页，在文件夹中一番寻找，终于找到了存放着那个地方的照片的文件夹。
点开第一张，是一张中规中矩的风景照。
是他拍的。光线适宜，色彩构图都还可以。
“哇……果然好漂亮！真好看真好看！”
没见过世面的小蜉蝣由衷赞叹。
往下点，第二张是食物摆拍。
“这是那里的吃的吗？怎么吃的都长得这么好看！”
这张好像是几个人一起去吃的当地小吃。
又点开一张。他的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这个人类好面熟啊……”
说着蜉蝣蹬腿展翼飞到他脸前，两边打量，惊呼：
“哎哎哎！是你吧！这个人类是你吧！”
他不予回答。照片里的背景是当地的景点，照片主角是看着镜头笑得极其开心的自己。
“但又感觉不太一样……他是晴天的，可你是下着雨的。”
这是什么鬼比喻啊。
他其实并不想再看下去，但鬼使神差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