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程》——“集美青春故事”小说大赛三等奖作品

作者: 柴鑫宇   来源:宣传部   发布时间:2019-01-04    浏览次数:

 

 

程程

柴鑫宇

 

本文系“集美青春故事”小说大赛三等奖获奖作品

 

 

我和董程程躺在滨海栈道上,两人皆已精疲力竭。

“陈之你是猪吗?我差点被你害死!”我还没怪她不挑好地方坐,她倒是毫不惭愧,恶人先告状。转而眼睛瞪得圆鼓鼓的,满是不可思议,“你该不会以为我要自杀吧。”

“你不是......

“陈之你是猪吗?”董程程翻了翻白眼,站起身,“死多容易。老娘的青春还在路上呢。”

“我要去追寻我的青春啦!再见陈之!”董程程的声音还是一贯的轻快明媚,丝毫不像刚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一圈的人。

我不屑地嗤了声。

后来我一直都后悔,那一天,应当再看她一眼。即使那时她的已经没了头发也再没了小肚腩和圆脸蛋。

半月后,我接到了王思的电话。

“陈之,程程走了。”王思一贯是个冷性情的人,许是医生做久了,看惯了生死。这个时候,竟还想到通知我的人,也只有她了。

“我知道了。”我不觉得难过,甚至有点想笑,董程程,你这个祸害终于死了。

“儿子,吃饭了。”母亲突然推门进来,“你怎么哭了?”

“哦没事,眼睛有点干。”我冲着母亲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走吧妈,吃饭了。”

 

1

我走进咖啡厅,寻了几圈,见董程程坐在一个角落里,录音笔、相机、纸张、笔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堆满了桌子,我不由头痛。董程程,你可真是个人才。

走近却见董程程脑袋埋在电脑前,一遍哭一遍笑,粗鲁地用袖子眼泪鼻子一起擦。嘴里念念有词,“对不起,对不起,没能去听你的演唱会。”

董程程突然爬在了桌子上,嚎啕大哭。幸而当时咖啡厅没有多少人,否则她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毫不客气地丢出去。

这反倒让我有些无措,我同董程程,真的一点都不熟。

坐下时,不经意瞥到了她的电脑页面,“王寻无‘斯人如吾’全国巡回演唱会成都场。”我是真的不懂现在这些小姑娘们,看个演唱会的直播,也能哭成这样。

半晌,董程程抖动的肩膀渐渐平静,她吸吸鼻子。抬起头,眼眶红红地,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转而笑地像一只小猫,乖乖地,“师哥,你来啦。”

董程程有些尴尬,整了整桌面,揪了揪自己的衣襟,小心翼翼地问我:“我们可以开始了吗?”看着董程程红的像一只兔子的眼睛,我心中有些好笑。

“嗯。”

“师哥你好,我是海大新闻社记者董程程,非常荣幸今天能够采访到您......

董程程一本正经地问了几个问题,然后话题便不知被带到了哪里。

只是我记得,那天我们分别的时候,董程程对我的称呼已经从师哥变成了,陈之。

别时,我没忍住,多问了句,“演唱会有那么感人吗?”

董程程愣了下,转而嘴角一咧,开心地笑了,“陈之,他是我的信仰呀。”她眼睛弯弯的,像月亮,眼里有光。我永远都忘不了董程程那天的笑。
我再见到董程程已经是半年后了。
她叼着冰激凌的勺子,手里的笔疾驰,不知道在抄什么东西。还是咖啡厅的那个角落里,桌子依旧乱成一团。

我笑了笑,并不打算搭话,她却突然看见了我。“嘿,陈之,你怎么在这里呀。”

“哦,我来学校办些事。先走了。”我庆幸服务员这是已经将咖啡递给了我,我拿了咖啡转身出了咖啡馆,董程程真的是一个极其自来熟的人,我生怕这个话唠在拉着我说个没完,毕竟我们真的不过萍水相逢。

我瞥见董程程脸上有一瞬茫然,转而追了出来。“陈之,等一下。”董程程递给我一张专辑,是王寻无的《斯人若吾》。“你听听看,也许就知道演唱会为何那么感人了。”她的语气中有些调皮。

反倒是我有些尴尬,我那天不过随口一问。不过我也知道,董程程这样的人,你拒绝不了她的。

收了这宝贵的礼物,我几乎落荒而逃。专辑被我随手扔在了办公室的角落。事实上,我并不想跟董程程建立什么知己情谊,我对这种小女孩的心事没多少兴趣。

后来无意间撞见董程程对王寻无的助理纠缠不休,董程程是想让助理将她写的歌拿给王寻无,她发了无数次的邮箱全部石沉大海,只好找上门。

董程程的歌最终都没能见到王寻无的面,经纪公司说愿意看看,给她的回复大意是说她这种水平的创作一抓一大把。

我并没有想刻意关注董程程,只是她真的事无巨细,好像生活的所有事都要放到朋友圈里。

数月后,听说王寻无发了新专辑,工作室的一个女孩疯了似的又哭又笑,像极了那天的董程程。“陈哥,寻无的新歌!太精彩了!第一主打虽然不是寻无作词的,可是写的真的很棒啊.......

我笑了笑,不知怎的,就想到董程程,她一定会说:“我家寻无就是厉害!总有一天我也能够给他写歌的!”

那天在咖啡厅她告诉我,“陈之,他是我的信仰呀。我想给他写歌。我想有一天能够站到他面前,告诉他,‘巨星你好,我是董程程,很高兴认识你。’”董程程真是一个贪心的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有光。

没想到的是,两个时辰后我便见到了董程程。

林徐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准备回家,瞥了眼是董程程来电,我有些疑惑,平日里我们并无多少交集。

“是陈之吗?”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你是?”董程程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您好,我在海城大桥这里,手机的主人喝多了。您是她的紧急联系人,我便打给您了。您方便来接她吗?”对方声音温润,倒是十分礼貌。

只不过我十分惊讶,我为何会是董程程的紧急联系人。

林徐在我到了后便离开了。

董程程蜷着身子,头爬在膝盖上,像是睡着了。她这一副毫无意识的样子怕真的是被人卖了都不自知。所幸她运气还不差。

我拍了拍她,“董程程?董程程?”

片刻后她抬起头,眼神恍惚,随即笑了,“陈之啊,你怎么来了。”

“怎么喝这么多。”

董程程边笑边哭,只是这一次,她的哭声里含了太多的情绪,她哽咽着开口,“陈之,你知道吗?寻无新歌的第一主打。词是我写的!我没想到,我写给他的第一首歌就成了!”我十分惊讶,我是真的没想到。“可是那首歌,不属于我,是别人的名字!陈之,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呢!”

我心里泛起一丝怜惜,董程程没心没肺惯了,可她的情感多细腻,我多少感受得到。我拍拍她的头,“程程,生活总是喜欢恶作剧。站起来,属于你的,就去拿回来。”

董程程没搭话,呜呜咽咽地哭了许久,我就在那桥上一直陪着她。

风凉凉地吹在脸上,董程程的酒好似醒了些。“陈之,你去过成都吗?”

“没有。”

“你觉得你会喜欢那里吗?”

“一般。”董程程总喜欢问些没什么意义的问题。我生在成都,可是我不愿同那座城市再有什么牵连。

董程程笑了笑,“我也没去过。可是我深爱那里。可能是因为,我这一辈子,除亲情外就爱过那么两个男人,一个生在成都,一个在成都开了他人生第一场演唱会。”

董程程果真还是个孩子。我总认为,董程程的情感,有些太想当然,太过理想化。

“你觉得不屑。是觉得我不懂爱?”

董程程有时很蠢,有时敏感地可怕。

“我爱过,或是一直都爱着吧,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在成都。我初二那年,外公去世,爸妈闹离婚,我摔瘸了腿,一个人在医院躺了一个月,那个时候觉得人生挺绝望的。有天发了封电子邮件出去,邮箱是我编的。可是我收到了回复。从此我仿佛多了一个树洞,生活琐事都会跟他讲,就这样,几天一封,或是几个月一封,断断续续,他陪了我几年。”董程程眼神空空的,似乎是在回忆,“我没见过他,甚至对他的了解也是少之又少,可我就是确定,我爱他。幼稚地爱着。”她又笑了笑,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我第一年高三时候,抑郁症,不愿意吃药,也拒绝配合治疗,自杀了两次,都被救回来了。第二次是割脉。我真的感受到了死亡。又在医院躺了一个月,我妈没有怪我,只是总悄悄地抹眼泪。我爸偶尔来看我。呵,我爸这人,不说也罢。”董程程摸了摸手串下的疤,触目惊心,“那次之后,我突然觉得,我可能需要活下去。我开始接受治疗。刚开始状态极其不好,通常整夜整夜失眠,情绪总十分低落,我想活,可是我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希望和动力。从我确诊抑郁症开始,就没再发过邮件。联系就这样断了。可我知道,终此一生,我忘不了这个人。王寻无就是这个时候出道的,其实偶像这种东西,同爱情一样,你说不明的,只是凑巧,那么一个平凡的人,他能给你力量。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听他的歌,渐渐地,好像睡得着了,情绪也慢慢饱满了起来。真的很神奇,就是一个那么平凡的人,他能给你力量。”

董程程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完便又睡过去了。不知为何,董程程的故事让我有一点熟悉感,可我也不愿深想。

心中有些闷闷的,董程程在我印象里一直都只是一个小女孩,倔强,明媚,自来熟,话唠,爱笑,有点小任性。就是一个让你有些无措的熊孩子。

可她的爱,我所认为幼稚而无深度的爱,当真如我所想吗?

我第一次开始正视,董程程所说的,她的信仰和爱情。我仍旧觉得十分幼稚,可我小瞧不得。

我不知道该把董程程送回哪里,那晚便陪着她在滨海栈道,坐了整整一晚。

东方透出一点微红时,董程程醒了过来。她吱吱哇哇地哎哟哎呦叫个不停,睡马路,当然不会舒服。只是瞥见日出时,她瞬间喜悦:“哇哇哇!陈之陈之!是日出是日出!好美啊!今天又是活力满满的一天呢!”我不由地笑了起来,你看,这才是我认识的董程程。

往后许多年,董程程依旧是王寻无的狂热粉丝,但她从来没去听过他的演唱会。她说,她希望她是站在他面前,骄傲地告诉他,她来听他的演唱会。他是信仰,可她不想把他当救命稻草,这不公平。她说,她还没准备好。董程程这个没心没肺的人,她有她的骄傲。只是她再也没同我提过写歌的事。她终究往心里去了,难以释怀。

 

2

董程程大三的时候来我杂志社做实习记者,主要工作,是在我办公室打打杂,偶尔出去跑跑新闻。空闲时,她几乎永远都爬在桌子上研究她的各项作业,满脸的挣扎“啊!好难啊!”

董程程大概是走错了片场,误入工科大门,从此是一条不归路。我问她,“你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去付出那么多时间去学,毕竟你毕业是没问题的。”

她状似沉思了片刻,文邹邹地开口,“我想把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漂亮地完成。”她说的很戏谑,可我知道,这就是董程程。

“你当初为什么选这个专业呢?”我不由得又多问了句。

“还不是我爸,说这行工资好,偷偷改了我的志愿。我真的烦死他了,平时不管我,不该管的时候又倔得要命,总认为他说什么都是对的……”董程程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没完没了。于是我就这样听着董程程用重样的话吐槽了她父亲半个时辰。嘴上十分嫌弃,可我听得出,其实她真的十分骄傲,她有这个爸爸。

平心而论,董程程真没什么做新闻的天赋,她来杂志社半年,也做了几十次新闻采集。可是几乎没有一次是找对重点的。叫她去拍马拉松比赛,她拍回来的是运动员扶老人,叫她去拍明星,她拍回来的是小学生让座,叫她去拍些社会要闻吧,她拍猫狗打架。

她说,“陈之,我想做的不是新闻。是故事,是那些别人所看不到的故事和风景,也许索然无趣,也许没有价值,可那些都是最平淡的生活。”

我一向不置可否。

在我看来毫无天赋的董程程却是格外地执拗。

董程程到杂志社实习一直是瞒着家里人的,她父亲极其反对她从事这一行业,他们为此不知有过多少次争吵。我也听多了董程程对她父亲的抱怨。

董程程毕业那年,她决定放弃原本所学的专业,从事新闻。我偶尔想劝她再考虑一下吧。但我知道,我劝不住。

可是某天董程程一声招呼不打,离开了杂志社。

她虽然任性,但绝不会做出如此不负责的事。

我不知为何,十分不满于董程程的不告而别,所以我也从未去找过她。她去了哪里,与我何干。

董程程整个人连带着她的朋友圈全部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三个月后,董程程突然更新了动态。“00:46。我没有爸爸了。”

那一刻心中十分堵塞,我想去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我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像是在打扰。

“还不如睡梦中离开, 最后一刻反而醒来,想说什么,但是吐出来的都是血,她一直擦一直擦,怎么擦都擦不完。”王思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多少情绪,“见惯了生死,有时候觉得回光返照才是死前最残酷的,死者最后的挣扎,生者点燃了希望,又彻底绝望。”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王思,她永远没有什么表情。不承想,董程程跟她的牵扯却未止于此。

“去看看程程吧,她一个人出去了。”王思说罢便转身走了,我呆呆地在那间病房前站了许久,那张床上仿佛余温未尽。

凌晨的街只有少量的灯还亮着,入了秋的天即使是这一向闷热惯了的城市也泛起了凉。栈道一片黑暗,我隐隐看见一个影子。我知道,那是董程程。她不开心的时候总是喜欢到这里来。

我轻轻走到她身后,只靠在栏杆上,静静看着她。

“老董啊, 已经固执一辈子了,希望下辈子不要再那么固执了。好好走,我会按你的计划。”董程程头微低,小小的身子爬在栏杆上。

许久之后,她缩了缩,抬起头,爬上了栏杆。

我不敢出声,怕吓到她,只想慢慢走到她身后护着。

“陈之,别过来。”我说过,董程程有时候敏感地可怕。

“董建国真的是一个糟糕透顶的父亲。”董程程自顾自地开口,“可是我知道,他爱我,他只是不知道如何表达罢了。我也爱他。陈之,我真的很想活下去,可是有时候,就是不知道怎么活,明明好像一切都没什么。陈之,你看这里黑漆漆的,我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吞噬。”董程程突然转过头来冲着我笑,她笑得令我有些发慌。

“董程程,坐稳了,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沉吗?”我怕,怕极了董程程会随时放手。“黎明前的黑总是格外地黑,忘记你在这里看过的日出了吗?下来吧,给你带了衣服,穿了衣服再等日出。”

“陈之你是猪吗?”董程程这次是真的在笑,有些腼腆,又仿佛是真的很开心。“我不会放手的,我也怕死。即使我现在真的很难过,很难过,但我会活下去的陈之。”

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知道,董程程是没有轻生的念头,或是即使有,也不会行动的。

那天我陪着董程程一直等到日出,天光微亮,晨风有些凉,我们看着阳光一点点从海的那边起来,照满了这座对董程程来说,有些冰凉的城市。

董程程毕业后去了哈尔滨读研,依旧是那个令她头痛的工科专业,只是她不再不甘不愿。她就是这样,无关喜不喜欢,只要是她自己选择了的,就一定做的漂亮。

年终的时候董程程回来过一次,她变温和了,十分温和,越来越温和,是那种收敛了棱角的温和。往后,我再没见过她大哭或是大笑。

“我跟老董关系一直不大好,在我初二之前的那十几年里,我对我父亲没什么印象。所以他回来的时候就像一个入侵者,闯入我的生活。那么多年都不曾管过我,现在反倒对我管东管西。我一直跟他闹,闹过几次离家出走,可我这人没出息,没处去。我妈一直给我打电话,站在零下十几度的风里等我,我觉得自己特不懂事儿。老董跟我妈关系也不好,他俩天天吵,天天吵,终于有一天到了要离婚的地步。就是那期间,我住了一个月的医院,他们都顾不得我。连外公的葬礼上,他俩都没什么好脸色。你说他俩幼不幼稚啊。后来,我给我妈和老董一人发了条短信。陈之,你看,我也挺没出息的,我其实还是不想他们离婚。虽然这个爹,我觉得并不亲近。”董程程讲故事的时候,声音淡淡的,轻轻的,你听不出喜乐,可就是听得你,有些难过。“我和老董仍旧一直吵一直闹,直到高三,我抑郁症。自杀了两次。之后,我妈和老董对我都小心翼翼的,上下学都接送我。可是老董这人,真的阴,我都这样了,复读那年他还是偷偷改了我的志愿。你说他多拧巴啊。可就是这么倔的人,在过去二十年里,多少次对我,小心翼翼地。去年,老董突然胃痛的厉害,我妈逼着他去了医院,胃癌晚期。三个月,就三个月,人就没了。我不相信,陈之你知道吗,我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我觉得我还没来的及反应,人就没了。”这是董程程第一次提起她父亲的离世,我知道,她还是没有走出来。

我轻轻拍拍董程程,我向来是不会安慰人的。

“陈之,以后不会再回来了。”董程程声音有些哽咽。

我愣了下,“家都不要了吗?”

董程程笑了笑,“陈之,你是猪吗?这里不是我家。我只是来上学的,老董来陪我。你看他,倔得要死,可他怕我受苦。厦门的海真的挺美的,除了热得令人发闷,这里的一切,都还不错。可是,这里终究是异乡。陈之,往后天南海北,无处相逢,我们各自为安。”

异乡,这里又何曾不是我的异乡。

董程程只在厦门待了几天,便回了哈尔滨。她说,“我只是想再看看这里,再看看你。”

倒让我有了一种异样的感伤,可我同董程程,不曾有过什么深厚情谊吧。我们不过萍水相逢一场,恰知她几许往事。我一直都这样认为。

 

3

董程程恋爱了,对象是林徐,那个曾经在滨海栈道捡到她的男孩。这世间那么多的偶然,哪有多少真的只是凑巧。

不是董程程运气好,只是刚刚好,有人一直在守着她。

董程程的朋友圈又多了起来,她的生活丰富多彩,仿佛淡忘了从前的一切。不过我始终未等到她去看看成都,也不曾等到她去看一场演唱会。董程程的梦,都忘了吗?

还是,她仍旧不敢碰。

董程程是一个什么伤痛都可以忘记的人。

她曾经问我,“陈之,你觉得我幸运吗?”

我有些不知如何回答,董程程经历过的伤痛,远多于我所看见的那些。可她依旧那么明媚,勇敢,灿烂,带着我有些不愿接纳的温和。

她笑了,“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身体健康,生活没有太大的起起落落,平平凡凡,付出的努力都看得到收获。我真的觉得自己超级棒,也觉得,生活对我,好像残暴了点,又真的还不错。”你看看董程程,她笑,一直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要笑。

......

我没想过此生还能再见到董程程。

那是她离开厦门两年后。

“董小姐说话不作数啊,不是说再也不回来了吗?”心中有物是人非的怅然,也有旧人重逢的喜悦。

董程程瘦了许多,原本婴儿肥的小脸变尖了,带着一顶大大的帽子,遮得整个人都瘦削不堪。

“啧,我也没想到啊,这个城市,我向来没多喜欢的,却还是多了几分故乡的味道,总觉得,还是要再回来看看。”董程程依旧是像我讨厌的那么温和,只是多了几分原本的影子。

我承认,我还是很开心的,再次见到董程程。

董程程拉着我到火锅店后,我才知道她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

董程程拿下了她的帽子,她以前的头发很软,现在,她没有头发。“胃癌。”董程程笑了笑。

我终究没有阻拦董程程吃火锅的罪恶行径。我一向是个悲观的人。

“说吧,找我什么事。”董程程从不像她看起来的那么任性。

“遗书。”董程程递给我一张纸。

 

遗嘱

陈之:

想了想我还是想把这个亲手交给你。

我活不久了。无论医生说什么,我自己的身体状况,我知道。

不要难过。

只是有件事想拜托你。我不想躺在地下,又湿又冷,我一个人,真的害怕。

我死后,带着我的骨灰回西安吧,洒到山里去。

我妈绝对不会这么做,所以,我只能拜托你。我跟王医生说过了,她会带电话给你。陈之,我妈可能会骂你,请你原谅她。她只是太悲伤了。

妈妈,这是我的选择,请原谅我。地下冷,我一个人害怕。

陈之,我已经停了医院的治疗。我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不如把钱留下来,给我妈。请你帮我将这张卡转交给她,密码她知道。

陈之,我这一生,短是短了点,我觉得挺好的。不要难过

董程程亲笔

 

我不知道董程程对我这莫名其妙的信任感从何而来。我一直都觉得,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

我将纸和卡折好收了起来。吃过饭,送董程程回了医院。

我没有再去探望她。

董程程像她爸,倔,主意正。她知道她要什么,她知道剩下的这些日子,她要做什么。我不去打扰她。

几天后,我再一次接到了林徐的电话。

“我和程程分手了。她一个人从医院溜了出去,去看看她吧。”林徐的声音一贯地温和,此时却令我厌恶。我的潜意识认为是林徐负了董程程。

我去了栈道,意外的是,董程程不在那里,我找了很久,在跨海大桥上找到了董程程。她坐在桥上走神,我轻轻叫了句,“董程程。”董程程却突然松手,整个人向前栽了过去。人在危急时刻的潜能是无限的,我在董程程掉下去之前抓住了她。

“董程程你疯了吗?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不就是个男人吗?”我心中又是愤怒,又是惊惧。

废了好大的力气将董程程拉了上来。

“操!陈之你是猪吗?我差点被你害死!”我还没怪她不挑好地方坐,董程程倒是毫不惭愧,恶人先告状。显然是她也是惊吓极了,连粗口都爆了出来。

“你该不会以为我要自杀吧?”董程程反应过来,冲着我翻了翻白眼,一副不想再搭理我的样子。

“陈之!你是猪吗?”董程程朝着海大喊。我知道,她心里负载了太多太多。“老董啊,死就了不起了吗?现在我也要死了,我不惯你了。我要去看风景了老董。”

董程程喊了两句话,我就这么不争气地掉了两滴泪。

董程程,你这个祸害。

“陈之,我要走了,去追寻我的青春我的梦想。我要走啦陈之!再见陈之。”董程程笑了,笑得极灿烂,一如我初见她时那个笑,她眸中,有星河。

她不再理会我,起身便走。我转头看向那片幽深的海,我看过它多少次,同董程程一起。可这大抵是最后一次了吧。

“陈之!”董程程走出十多米,突然大声叫我。

“陈之~陈之~”一声又一声。我不说话,只是冲着她笑,冲着她大笑,我知道她只是想叫我的名字,再多叫几遍。

最后一句,她没有喊出来。

我没听到,可是,我看到了。

她说,陈之,我爱你。

......

半月后,我接到了王思的电话。

“陈之,程程走了。”王思一贯是个冷性情的人,许是医生做久了,看惯了生死。这个时候,竟还想到通知我的人,也只有她了。

“我知道了。”我不觉得难过,甚至有点想笑,董程程,你这个祸害终于死了。

“儿子,吃饭了。”母亲突然推门进来,“你怎么哭了?”

“哦没事,眼睛有点干。”我冲着母亲绽出一个大大的笑,“走吧妈,吃饭了。”

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去给董程程这个祸害收尸啊。

王思告诉我,董程程偷偷从医院跑了出去,我以为她一定会去成都,可是她没有,她去了西藏。身体硬朗的人去那里都不容易适应,况且董程程。

大抵是近乡情怯。董程程绕了那么远才绕向成都。可是,她终此一生都未到达那里。

董程程在去成都的路上,冻结了她的余生。

我没能履行对董程程的诺言,带她回去。董程程低估了她的母亲,低估了她母亲对她的爱。

董程程的母亲亲自带她回了西安,亲自将她,挫骨扬灰。

我和董程程看过无数次的那片海还在,只是失了色彩。

我没想到林徐会约我见面,他递给我一个铁盒子,“想了想,这些还是交给你比较合适。”

就像我不知道董程程对我莫名其妙的信任感从何而来,我亦不知林徐为何会将董程程的东西交给我。

盒子里是一叠厚厚的信,和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我翻了几封信,愈看愈熟悉,那是曾经,我读过的,我发出过的,一封封电子邮件。董程程把它们一字一字抄了下来。

我有些颤抖地翻开了那个本子,第一页,是董程程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她说,“陈之,我是程侨。”

“程侨,程侨......董程程是程侨。”一切都有了答案。

“陈之你知道吗?你是程侨和董程程过去那些年的光啊。”我仿佛看得到董程程写下这句话时,脸上的郑重和眼里的星河。

“董程程你知道吗?你也是陈之那了了岁月里的斑斓色彩,你也是陈之的光啊......董程程,董程程......

我抱着盒子突然大哭起来,是,撕心裂肺地哭,却无论我怎么嚎啕怎么呼喊,无论泪水如何肆虐,我都,哭不出声。

程程,董程程。

......

我带着董程程的那个本子去找了王寻无。那里有许许多多关于我,还有一首又一首,董程程为他写的歌。

我曾经以为董程程放弃了这个梦想,她没有。只是没有再说出来。

我在王寻无家门口等了一周,才终于等到他。我只是说,我想给他看个东西。如我所想,王寻无不傻,他不需要我解释什么。

他说,谢谢你。

 

尾声

王寻无在出道十年后选择退出娱乐圈。

他在成都开了他人生最后一场演唱会,“王寻无‘斯人如吾’告别演唱会,成都站。”

像故事的开始,用同样的方式落幕。

这是我第一次听王寻无唱歌,也是时隔多年,我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我的故乡。我带着董程程的梦来,替她看看她的成都,和她的信仰。

“最后这首歌,送给一位挚友,祝她的岁月斑驳,前路心安。”我听得出王寻无话里的沉重与怀念,他看着我的方向,唱起了他的安可曲。

“了了人间,寻无岁月,

你说人生苦短且慢行,

梦都化成蝶,缘起几重劫,

你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谁遇见谁灿烂了人间,

谁又能幸免,

寻无岁月,了了人间,

不曾遇见已哭过离别,

谁又能幸免......

狭路相逢,谁曾幸免。

董程程,你的成都,你的信仰,我都带你看过了。

程程,董程程。

她眼里有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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