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苦短
张彦卿
本文系“集美青春故事”小说大赛优秀奖获奖作品
现代人的平均寿命是80岁，以每年365天来计算。人这一生，满打满算也就3万多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当我写下这段文字之时，我正回顾自己已度过的六千五百多天。令我沮丧的是，我竟然虚度了那么多的日子。我少不得懊恼和悔恨，但失去之物已不可追，我只得被时间推嚷着向前，一去不回。
初中时，我听过一句话——过去我还以为人是一年一年按部就班地增长岁数，但不是那样，人是一瞬间长大变老的。
我跑去问老赵，这话什么意思。老赵看了我一眼，说：“等你长大后就知道了。
我将这句话记在本子上，不了了之。
老赵是镇上唯一一间书店的主人。从小学开始，我常常跑去老赵的书店里看书。一来那儿十分安静；二来老赵总是会为我解答那些我脑袋里天马行空的问题。
初中毕业后，我考进了市里的一中，虽说从市里乘班车仅需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我也渐渐远离了生我养我的土地，也很少去老赵的书店里看书了。
我最后一次看见老赵，是在高二十月底的星期五。那时正值学校举办运动会，对学生的管理松了下来。不知怎地，我突然想去老赵的书店里看书，想见见老赵。
那天一大早，我瞒着母亲，买了回镇上的车票。
书店仍和我记忆中的模样一样，这使我大吃一惊。我原以为，他会像其他一切建筑一样，剥蚀去墙壁上雪白的石灰，暗淡了门上鲜艳的丹朱……但没有。我推开那扇熟悉的门，风铃的声音响起，已不似从前那般清脆。我看着店内令我熟悉的景象：木制的书架紧贴着狭长的房间，中间一排过去放着最新的报纸和期刊还有老赵精心挑选的书籍。房间的尽头那张巨大的单人桌上仍摆着那台破旧的老式电脑，其他地方被搞搞摞起的书占据。和以前一样，老赵坐在桌子后看书。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之久，风铃声才传到老赵的耳朵里。他缓缓抬起头看着我，眯着眼睛盯着我半天，我微笑着朝他摆了摆手，享受着老赵的脸从一脸淡漠转向震惊的过程。
“哟！清风！我可好久没见过你了！”
我朝老赵走去，顺手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没细看，便带着它坐在书桌前。我把书放在我的大腿上——这是我的阅读习惯——封面上是《斯通纳》
“你在做什么？写书？”我指着他面前那本写满了小字的大笔记本问道。
“哦，这个啊。最近突然有这种念头，想把自己的一生写成一本回忆录。总感觉现在不写，以后就没机会了。”
“瞧你说的，就像自己明天就死了一样。”
老赵摆了摆手，停下手中的笔，说：“这事不重要，你这小子怎么有空到我这来，学校放假了？”
“这两天学校举办运动会，和我没什么关系，再加上一点点心理因素，想回来看看。”
言毕，我暗自大呼自己傻蛋，没事找事。果不其然，老赵一听我把学校的运动会翘了，突然就站了起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我可得好好说说你了，怎么可以因为和自己无关，就一点事都不做！啊？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就一点力也不出？那以后要是你求人帮你，怎么办？别人肯帮吗？你看看你自己，才十六，这么年轻，以后的路……”
我身边的人都感到奇怪，我为什么会和老赵成为朋友。老赵最痛恨无为之人，懒散之人，毫无斗志之人，通俗的说，就是痛恨“佛系”。而我，恰恰是他最痛恨的那一类人——佛系青年——中典型的一份子。
不与人攀比，不和人争论；没有远大的抱负，不想出人头地，引人注目；不愿去改变世界，也不愿世界来改变我。奉行着“能不做的事情就不做，非做不可的事情尽快完成”这一人生准则活到现在。
而老赵——从奶奶那辈听来的故事——从小就活泼好动，每逢村里出了什么大事，他总想去参合一脚，爱逞英雄，也因此吃了不少苦头。他初中未毕业就辍学了，在家里干了两年农活，一天偷了家里的钱跑了，了无音讯。几十年后，老赵带着一大笔钱回来了，将家里破旧的房子翻新，在父母的坟前磕了几个头道歉，留了一笔钱给自己的兄弟姐妹，剩下大部分捐给村里，盖了所小学，然后自己一个人跑到镇上开了间书店。
我和老赵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我俩却成了忘年之交。我想不明白，老赵也想不明白。
见老赵没有住口的架势，我也没有和他争论的兴趣和精力，便打开书看了起来。
……
等我从书中的世界回过神来，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老赵似乎气累了，一个人坐在那儿看书。我看了看手表，还赶得上最后一班班车。我起身，向老赵告别，老赵突然对我说：
“我一直在做一个梦，关于爬山的梦。我一路爬啊，爬啊，可是还是爬不到山顶，太阳要落山了，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回头想看看山脚，有没有和我一样的人在爬山……我看见了你，坐在山脚下，动也不动。我……唉，要走了吗？以后记得，常回来看看我。”
“好。”
出门前，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老赵，满脸皱纹，头发花白。
老赵死了，消息传到我这的时候已过了好几天，他是在我期末考前几天死的，为了不影响我考试，我爸妈选择了在我考试之后再和我讲这件事。老赵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回荡，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老赵就这么走了。震惊之余，竟忘了流泪，也忘了问老赵是否已经火葬，我还有没有机会，去见他最后一面。
隔天，老赵家人通知我去取老赵留给我的遗物——三大箱子书。那是我第一次去老赵的家，家里很冷清，客厅的天花板上，还挂着稀稀拉拉的白布条。我看见老赵的黑白照放在客厅的正中央，照片上的老赵露出我异常熟悉的笑容。
我和老赵的弟弟一起将那三大箱子书搬回了我家，这些都是他收藏的首版旧书，处处烙印着时代的痕迹。在我搬的第一个箱子的最上面，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老赵的回忆录。我翻开回忆录，回忆录的第一页写着一行字：
人生苦短，所以挣扎，所以坚强。
我的眼前一片模糊，突然，我意识到，我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