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厝
占雅滟
本文系“爱我中华”主题征文大赛三等奖获奖作品
老房子终究是没有什么用处了。
他看着天井落下来的阳光洒在了厅前养着荷花的水缸里。明明没有风雅的韵味，当初只是因为隔壁的阿婆送来了花苗才种在那斑驳的缸里的。水也不怎么换，空气中的杂质带着几只无聊的虫儿死在了里头。
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
他住在古厝的时光不长，小时候那几年，中学去住校后偶尔回来那么几次，等工作了搬出去更没有机会回来了。以前住在古厝的阿嬷，前几年也过世了。大概从那时候起，水缸里的水就没有换过了，那朵荷花倒是还苟延残喘地活着。
三开间的大厝，木门也看得出是建造时候的好材料，厅堂宽敞，上头还有被磨损的牌匾。这些都是以前留下的，听阿嬷说在古早时候他们也算是地方的大户人家，怎到了他这会儿倒没落了不少。他点了根烟，往小时候住的厢房走，那张他曾经爬上爬下的木床还放着，上面雕着的图案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宫图景，只记得阿嬷总指着上面的雕花和他讲些志怪故事。
他总归是不舍得的，古厝再怎么破，也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但听同事传着的话，他们这片都得拆迁，城市规划是容纳不下他们那些老房子的。好像几百米开外已经开进了挖掘机，有戴着头盔的工人忙碌起来，一天又一天，接下来就该是他们那儿了。
烟灰抖落在砖红色的地板上，他叹了口气，明明是件好事的——
妻子听了这事倒是很是高兴，拆迁就意味着能拿到赔款，他们住着的商品房还是九十年代建的楼栋，如果拿到了拆迁费，他们就可以换一套好房子的。
同事也忙着给他介绍，单位旁边新建的楼盘，采光好，靠近学校，户型也过得去。一张又一张的嘴，把传单上的内容绘声绘色地说给他听，喜气洋洋的，都要叫他沾光。可再看他哪有什么容光焕发的样子，他心里的疙瘩怎么敢和充满期待的妻子以及关心他的同事说。
老房子就算没有用处，那也是他的老房子，是阿嬷带着他长大的古厝。
他的心里波涛汹涌，出了前厅，踏过那道高高的门槛，进了城市里高楼大厦包围的空间，也该是无奈地放下了。他摸出了口袋里的钥匙，那把老锁咔哒一响，硬是要扭上几圈才能严实地锁好。
古厝，也要拆了吧。
通知是在一个月后下来的，从街道的人那里听来的，还有专人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去土地局一趟。妻子那天买了好菜，加了一道，孩子也很高兴，如果搬到学校旁就不用一大早起来了。他们都没住过古厝，自然也不会对古厝有多少情感。他总觉得那顿饭吃得不是味道。
古厝在多少年风风雨雨下都岿然不动，最后却要倒在工业时代的机器轰鸣声下。为了发展，为了城市规划，就要把他的古厝夺走？哎嘿，这怎么算个事呢？妻子不知道的是，第二天大早去单位之前，他就奔向了土地局——
“能不能不拆？”
他小心翼翼地问。负责人是哪个，他也不清楚，就那么一个个问过去。
“能不能不拆？”
他以为这回是没有办法了，没有人能给他个确切答案，更没人敢给他出主意，他灰心丧气地看着办公人员，又叹了口气。
“你是那条巷口古厝的所有人吗？”
蓦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是。”他忙不迭回答道。
是要拒绝他吗？听说这些办事的人总爱讨价还价，更何况还是拆迁的事情。钱他也不想要了，那古厝能留就好。那颗悬着的心，等被那人拉进了办公室才放了下来。
——“我们想把古厝保护起来。”
大堂的牌匾照旧涂了漆，木门那把老锁终于换了，里里外外都被打扫了一遍。不这么收拾一下还不知道，古厝其实算得上古香古色。就连水缸里的水也被换上清水，衬得那朵荷花也更娇艳欲滴。曾经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红砖房，但把文化底蕴都挖掘出来好像又不一样了——多少年前的历史又被重新书写，再修族谱，又把阿嬷的讲古再一次呈现在他的眼前。
如果不是他走的那一趟，那办事人员其实也会来找他的。
这么好的文化丢失了，那就可惜了。
妻子和孩子终于在修缮后来看了一次，他们的眼里都是感动，即便没有住在古厝，也能被他浑厚的底蕴感染。
孩子扯着他的袖口，“爸爸，我想住在这里。”
那是他们的古厝啊。
他摸了摸孩子的头，看着古厝天井漏下来的阳光，心潮澎湃。
为了城市建设，为了发展，就要拆掉古厝吗？
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不一样的城市，不一样的“高楼大厦”正在拔地而起。
同事们再没有和他说新开发的楼盘的事了，但他不仅保护了古厝还拿到了津贴，这样的结局是他不承想到的。这个社会在变好，他深刻地感受到。而他的孩子还能在三开间的走廊里奔跑玩耍。听说，会有更多的人来参观古厝，那时候古厝的故事会被更多人知晓。
这可真好啊。
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
那天，他终于做了个梦，阿嬷在碎碎念着什么，表情一如从前的慈祥平和。他看到了那张木床，看到了阿嬷，看到了在钢筋水泥下仍然宁静伫立着的古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