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你听,花开了》——“承志文艺奖”2020原创文学大赛铜奖获奖作品

作者: 经济与金融学院2019级经济学学生 汤婧   来源:党委宣传部   发布时间:2020-11-05    浏览次数:


你听,花开了(小说)


汤婧



本文系“承志文艺奖”2020原创文学大赛铜奖获奖作品



各有千秋仍不忘初心。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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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六零年。

“号外号外!周总理批准成立华侨大学!定址泉州!号外号外...”

这是林千初留洋归来落地家乡泉州,听到的第一句。

“来一份,多谢。”他翻遍了口袋,甚至还倒了出来都找不到硬币,面上不由尴尬。

旁边站着了解大概后,一名儒雅的先生攥着硬币走上前来对着卖报纸的小贩说:“我是他的朋友,钱给你。”

林千初转头露出感激的神情,伸出手搭着,试探邀请道:“老朋友,许久不见,我们旁边叙叙旧?”先生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二人并肩走到隔着的小巷里头。

“先生,尊称?”林千初稍稍低头,一副绅士派头。

“不足挂齿。”先生作势要走。

“多谢您,相识便是缘,我还想和你做个老朋友呢。”林千初打趣,缓解初识的尴尬。

“在下陈峯,是华侨大学化学系的讲师。”先生被逗笑了,也想同这个有趣的人认识。

“哦?可是刚成立的那所?”刚回来就碰上与其相关的事两次,有些震惊。

“正是,敢问您...?”先生看着林千初,年纪轻轻却彬彬有礼,一时想不起来城里还有这样的人,怕不是刚回来。

“我叫林千初,建筑系教授,刚归侨人士。”简单介绍,不失大方。

“呀!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巧了!妙!妙!妙!”陈峯得知后大笑起来,双手敲打大腿,像魔怔了一样。林千初一时没反应过来,两个人就这么站着。不一会儿,陈峯就恢复了原样,拉着林千初的手,郑重地说:“林先生,让您见笑了,失礼失礼。我这么高兴是因为华大建筑系还差一位讲师,今天这一出门就让我遇上您了,像您之前说的,实在是有缘呐。冒昧地问一句,如果您要是现在还没找到工作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华大吗?”

“我...”

“您先别回答,我希望您好好想想,毕竟您前途无量。要不您可以去我们那儿先看看?如果没有住处还可以暂住着,您意下如何?”陈峯不想失去这个机会,先留下一个好印象才对,其他的再慢慢说。

“那便有劳陈先生带路了。”林千初对这个在他的记忆里出现频率这么高的地方,也有点感兴趣,想着了解一番也行。

“好!好!好!”陈峯满心的喜悦,一路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话匣子怎么也关不上。好在二人聊得不错,倒也拉近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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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先生,这...”陈峯扶了扶眼镜,想把那一丝羞涩藏起来,又坚定了起来,“我们这才开始建设,可能比不上其他高校,但我们真的很需要你,希望您能在它的发展中能得到满足感,能够和我们一起带着它成长。”

林千初看着眼前的小小校门和近处一大片空地,显得不胜荒凉。唯一的颜色只有立足之处,有几株紫荆树,看上去找不到几片叶,而眼眸所及的,尽是满树的嫣然。紫荆花虽然不大,但,其花之多,是其它花所不能及的。那些小而艳丽的花朵,密密层层地,爬满了整棵树的每个枝条。远处也只有那么几栋原来的建筑孤单杵着,彼此无言,被一群巨大的柠檬桉和木麻黄包围着,亦更显寂寥。他只是望着、望着,出了神。

陈峯顺着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只是看到,远处草地上有一个人牵着黄牛在地瓜田里劳作。“我们的条件这...不瞒你说,是艰苦的,一切从头开始,什么都得自己动手,种菜劳动也是需要自己来,不过以后会好的,万事开头难。”再看过去,那个人从背光转过,几道深刻的皱纹镂刻在光枯的脸上,像海浪留在岩石上的痕迹一样——谁知道里面藏着多少生活风暴的记录呢?“校长?校长——”陈峯示意林千初跟上,一路小跑过去。

“校长,这是我还在劝说加入我们的建筑系教授林千初先生,刚刚回国。”

“这是我们的校长。”

校长把黄牛的绳系在田头的矮木桩上,手就着两边裤子使劲搓了搓,双手握住了林千初的手,笑容满面,“初次见面,林先生,礼数不周先道个歉。”

林千初受宠若惊,回握回去,“是我礼数不周,不请自来,打扰您了。”

“不打扰不打扰,来,我带你到处转转。”握着的手没放,顺势带着林千初就要往前走。

“那...您这...”林千初为难地看了看地瓜田,又暗自责怪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哦,没事的,明天也可以干。”校长轻轻碰了碰林千初的手,示意他别担心。

“走吧。你前面的这块空地,打算建几栋宿舍楼,让我们的学生都能够在这里舒舒坦坦,我们的学生主要就是像你一样的归侨青年,这年代虽然动荡不安,但是你们这时候回来就是给国家的肯定,我们会照顾好你们的,毕竟我们是一家人。”校长一手指着前面的空地,一手拍了拍林千初的肩膀。林千初盯着校长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那只粗糙的手,久久。

占地很大,但真正的建筑也就那么几栋,不一会儿就逛完了。分别时,校长深深地看了小小的校门,转头跟林千初说道:“这儿啊,虽然看起来不太好,但是现在的这些都是我们的心血。如果你不想在这,我们会尊重你的选择。麻烦您认真考虑。”说完便挥了挥手跟林、陈二人道别,挺直自己佝偻的身躯,慢慢走向地瓜田,慢慢缩成一个点。夕阳染红了他的铮铮傲骨,紫荆花也顺着飘去了。

入夜。漆黑一片,无端升起的寂静笼罩着,星星被搅得稀碎。

林千初躺靠在床头,想起祖父。祖父还在遥远的那端,并不是不想回来,只是病躯拖垮了回乡的步伐。祖父,您说,我该怎么选呢?又想起临别时,祖父那一句“饮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还在耳回响。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打算吃苦了,得带着祖父那份游子心,得带着祖父那份爱国情。即使现在还不能明白。

加入吧?

加入吧。

加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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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六一年。

“各位,今天把大家叫来,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校长翻了翻手中的文件,看向周遭,“陈嘉庚先生的逝世让我们特别痛心,考虑到他的个人功绩和对国家作出的杰出贡献,全国侨联决定筹资建设一个陈嘉庚纪念堂,这需要一位建筑系教授参与建设的全过程,有谁自荐吗?”

一圈的人都静下来,细细思索着,不时在这几位建筑系教授之间来回瞟。

林千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学期的课表,一下站起来,大声说道:“我!我或许可以一试。不过我阅历还不太够,可能需要各位的帮忙。”他朝前鞠了一躬,等待校长的决定。

“各位意下如何?”照例询问。

“林先生曾留过洋,见识过的东西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多,不错,不错。”建筑系院长笑眯眯地看向林千初。

“可。”

“赞同。”

 一时附和声不断。

“那就由林千初先生担任监工,其他人当顾问,大家一起把纪念堂建好。”校长一下便拍板决定了人员安排,会议宣告结束。

林千初摸了摸手上的图纸,像珍宝一样护着回到办公室。他拉开椅子坐下,手上拿着铅笔,详细查看图纸。这个建筑材料会不会太没有特点呢...”他喃喃出声,托着头呆呆想了半天,“有没有什么闽南特色的材料呢...”猛的一下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来回踱步,眉头紧皱,走了几趟停在窗前,手搭在窗台上,触到了一处凹凸不平,他定神一看,大笑出声:“石头!石头!石头!”匆匆坐回椅子上改着设计图。

凌晨,万般寂静中,他从桌前站立起来,两眼金星飞溅,腿半天痉挛得挪不开脚步,右手的指头比左手的指头明显地弯曲了许多,想有什么痼疾似的,分明是一只劳累过度又不能得到良好休息的手。他看向窗外,看向他想象中的陈嘉庚纪念堂,缀着一抹紫。

一九六三年。

“林先生,您别在这看了,这风刮着人刺骨,快进室内暖暖。”工作人员劝说。

“谢谢您,不必了,我想看着它。”林千初站在远处,视线凝聚在奠基石上。

“接下来有请代表进行揭幕!”台上主持人激动地喊到。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顺着红毯望着一些德高望重的领导走来,下意识屏住呼吸,倒也为此增添一分寂静与郑重。领导们在发表了致辞之后,慢慢揭开奠基石上盖着的红布。

林千初看着,心里涌动着什么。

“大家快来上来合照了!”主持人一说完,台下的人儿将通道围得水泄不通,怎么挤都是白搭。林千初本来也想上去凑凑热闹,但奈何无能为力,转头想走。一只手握住了林千初的手,回头一看,“陈峯?”

“怎么不上去?”

“算了吧,人这么多。”无奈作罢。

“校长可是吩咐我要把你带上去呢。”陈峯一时笑了。

...两个人就这么挤过人山人海,插进了空挡,笑容永远留在照片上,背景的紫荆花开得耀眼,熊熊火焰一般,恣意挥洒生意。

他想,他大概体会到祖父所说的归侨的爱国情。不是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而是一片情意的转移,两个地方的联系,三代家庭的寄托,几段诚意的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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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六年。

“校长!这怎么回事!怎么又不建了!怎么回事!”人未到声先到,林千初一路跌跌撞撞大步跑到校长室,失礼地将手撑在办公桌上,同校长对峙,脑门上的汗大颗大颗滴落下来。

校长放下手中的笔和正批改的文件,抬眼对视,说着“林先生,您先冷静点,坐下吧。今早起来您可有从卖报的口中听到什么消息吗?”

“您说的是文革那条?可这跟我们建纪念堂有什么关系呢?”林千初不由得疑惑起来,还带了点怀疑,怕不是借口?

“不瞒你说,上头文件已经发下来了。不只是停建建筑,还要停止招生。”校长的眼睛失了神,还未从打击中缓过来,只是他还得向老师同学们交代,他不能倒。

“这!”林千初一时不能接受,双手狠狠拍桌,那声响,响在两人心里,震得窗外的紫荆花一阵一阵掉落,晕起光圈。

“林老师,别激动。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以后有机会我们一定会把它重建起来的。”校长表现出来的冷静夹杂着无奈与自责。

林千初整个人都软了,一时站不稳,瘫坐在椅子上。

“对,我还有课,我先走了校长。”林千初手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大到带动了椅子挪动,迈开第一步就被椅子脚绊到往前踉跄。他夹着教科书走出门,却在看不见的角落倚墙大口大口呼吸着,眼前飘出一层又一层紫青色的重影。

隔着一堵墙,校长仰头双手掩面,长叹。

一九七九年。

十年了,林千初每天去上课都会特地多绕一圈到纪念堂的位置,看看他的老朋友。烦闷也好,高兴也好,林千初都会来这里,坐在纪念堂前高高的石阶上,看看云卷云舒,看看花开花落。

“先生,校长让您去他办公室一趟。”林千初一下课,刚拿着课本走到门口,一位学生猛地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身体倾斜拦住他前进的路。

“谢谢你。”

林千初还没有意识到有什么在等着他,只是一路快步走向校长室。紫荆花开了,地上落满了铺成花毯,让人舍不得踩下。开累了的紫荆花也感觉不到疲惫,仿佛不知道还会有凋谢,它仍在不停地开,满枝的花,满树的花。

“校长,您找我有什么事?”林千初敲了敲门,直言道。

“林先生啊...”校长的话欲言又止,他的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眼前已是一片氤氲,“我们等到了!我们等到了!”他的眼睛里有了神采,额头和嘴角两旁深深的皱纹里似乎也蓄满笑意,连一举手一投足都渐渐地带上了一种轻快的节奏。

“什么?!等到了等到了...那纪念堂...”他先是震惊,然后嘴角上扬,高高跃起,又落下。害怕着什么又在期待着什么。

“您可以复工了。”校长嘴角止不住地微微抽动。

“好!好!好!”兴奋和激动如同决了堤的洪水,浩浩荡荡,哗哗啦啦地从他的心里倾泻了出来,不留余地。

他透过窗看向纪念堂处,窗边露出的紫荆花明快,不知折射谁的光。

深呼吸平静心情,跟校长商量了些复工的事,临走至门口,林千初也顾不上什么了,一路狂奔到纪念堂,摸着奠基石,倚在上面。他拼命忍住,紧闭着双唇,跟孩子似的把呜咽哽咽下去,可是眼泪还是涌上来,亮晶晶地挤在眼圈边上,一会儿工夫两颗大泪珠离开眼睛,慢慢地顺着两颊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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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三年。

“这盆花放这,诶?这边的椅子怎么少一张”安排处的人员伸着右手指,气喘吁吁,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快快快,都摆好来,今天可是大好日子,中央领导都来了,大家伙勤快点麻利点,可别丢了我们学校的面子。”

“林先生来啦,您坐这。”一位指引员拉着林千初就要往座位走。

“不急,我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林千初停下脚步,笑意藏不住。

“您都为了纪念堂忙这么久了,该让您歇息一下了。”指引员摆了摆手,把他往外推。

“那我到处看看。”林千初拗不过,只得做罢,消了这个念头。

“好嘞,我这还忙,就不招呼您了。”

林千初看着那座耸立在华侨大学最高点的建筑,它以闽南特色的石材为主要建筑和装饰材料,一眼过去,不华丽不时尚,可能不能一眼就抓住你的目光,但看着看着,它就像刻在你的脑子里,挥不散抹不去。

“领导来啦,典礼要开始啦!”哄闹的人群中隐隐约约传来这么一句。

“各位尊敬的来宾请坐,今天是华侨大学陈嘉庚纪念堂落成典礼,多谢各位的到来...”整个场都安静下来,主持人游刃有余,微笑点了点头,满意制造出来的效果。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林千初盯着台上,双腿紧闭,双手握着,紧张的感觉溢出空气,他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只是一味地郑重。

“接下来请中央领导为我们剪彩!”掌声响起,如山洪暴发似的狂烈,如波涛浪打似的不息,又如暴风雨来似的席卷。

领导们在万众瞩目之下为其剪彩,红绸断了的那一瞬,多少人眼里盛满了泪花。

“其实这次的建成,少不了要提到一位先生,林千初先生。他作为一名华侨,作为纪念堂的主要负责人,从设计、奠基到复工、落成,一路二十年,坚持至今,我们也偷偷地准备了一个小惊喜,有请林千初上台。”主持人俏皮一笑,等候着。

“我?是在叫我吗?”还没反应过来被点了名,林千初愣在那,傻傻地指着自己问向旁边的陈峯。

“林先生,别愣着了,快去吧。”陈峯忍俊不禁,索性站起来推着他走了一段。

待林千初反应过来后,快步走上台,看着面前的又一红绸,不知所以。这时,一只手伸过来,递了把剪刀,是陈峯。“快剪吧。”陈峯低头小小声提醒。咔嚓,这次,断的不仅是红绸,还有怒放的紫荆花,一簇一簇伴朔风。

“林先生留步,您可以发表一下此刻的心情吗?”

“我...海外茫茫几载夏,半飨鲸鳐半幸还。刺桐新芽庆华大,紫荆花开梦回甘。”

走下台,抬头又看到那片紫荆。那五瓣的娇艳的花儿,就那样一簇簇、一串串地开满了枝头,那些紫红的,就像绣在绿色挂毯上一抹晚霞;淡紫的,就如一幅幅写意的水墨。

等全场人都散光了,林千初又静静坐在纪念堂前的石阶上望着。

紫荆花极温柔的紫与极细致的小,常使人忽略它的存在,但是因为它成片成片的开放,才能把整片天地晕染成一片炫紫。

你听,花开了。


许绿翎/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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