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志文艺奖”优秀奖作品:散文《一个悲观主义者的积极思考》

作者:    来源:“承志文艺奖”原创文学大赛   发布时间:2016-06-24    浏览次数:

 

 

一个悲观主义者的积极思考(散文)

 

王薇

 

本文系首届“承志文艺奖”原创文学大赛优秀奖获奖作品

 


    题记:斗胆借用叔本华著作的名称作为标题,内心还是有些惶惶的,一来追根溯源细细看时,我并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二来如今世面上不乏挂羊头卖狗肉良莠不齐之徒,好似端的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暗地里却不知怎么个虚伪样。我一向不容后者,如今却也化作悲观主义者的姿态,实在汗颜,倒不是为了重重粉饰自己的真实面目,然近来之所思所想冥冥之中却仿佛只有这悲观二字方能流露分毫,此为外话。

 

    至如今,更觉认知之于世界是一个不断被打碎、糅合、灼烧、重塑的苦旅,恁地白璧无瑕,恁地千疮百孔,恁地痛心入骨。年少有梦,光怪陆离,贻笑大方;时过年迈,闲闲一指,云卷云舒。而其间所察,落或不落窠臼,非惟笑谈。

 

 

    1

 

    道德因其地位的尴尬而一向显得虚无缥缈,它任由权利和金钱凌驾,被凌辱得面目全非,有时,它又重被塑造成神圣不可侵犯的高尚形象,却变成上位者想方设法妄图曲解来合理化自己险恶用心的通行证。

 

    上善若水,然道德与水实是得划出个泾渭分明来,群体的无意识断不会容许一个“好好先生”来作为事物评判的一锤定音者。茫然四顾时,转而向历史溯源求索本是妙事一桩,然而历经历史磨洗沉沙的智慧,却往往被先行者的断章取义,而成了颠倒黑白的拟态,继而此番言辞灼灼的论调以媲美超级病毒的变异速度,席卷后来者,以至于他们甚至都没能有机缘巧合瞥见被人高高供奉起的被无数事实验证的所谓真理,他们拜读的不过是几能乱真的截然不同的后人之言。

 

    毫无原则可言的“以德报怨”与其说是神化,不如说是赤裸裸的裹挟,它用最不可抨击的“圣人之言”碾压悉数但凡会破坏所御者愚忠的可能性,人非圣贤,却汲汲于磨灭圣贤源于本心的“以直报怨”。连原该安分隐于天际的上帝亦难逃此劫,对于上帝的虔诚有多深,这把腐蚀人心灵的刀就有多毒,尤其是以“润物细无声”般丝丝扣扣拢下的天网恢恢,若冲突骤起,便“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恐怕只会落下个“身先死”吧?邪恶的滋生蔓延,由反面来看,正是伪善的侵蚀,恶可以适用于每个人而不显丝毫的突兀,正如你所称道的善事换成恶人来做也未必无可取之处。

 

    最简单的善恶,亦是最难用恪尽便可一语蔽之。回答善恶混杂的单向选择题,叩问内心最极端的善恶边缘,是不啻剖解人性最深之阴暗。是废弃铁轨上那一个孩子,还是原定铁轨上的三个孩子?是少数服从多数,还是崇尚责任?发觉这淋着鲜血的事实即被蔓延的无力感层层叠叠笼罩着,甚至并未真正觉察,只不过发散的触角在接触这不见天日的浓墨时,便刹那染上了渗入纹路里的冷意,漫无边际的黑洞怎么容得下你的拔脚?

 

    道德大抵是不愿碰到打破砂锅问到底之辈的,因其向来难以推敲,因其向来用约定俗成与舆论导向作为最后的防线,因其经络已是深埋地底,我们唯有选择让它开枝散叶才堪堪掩藏那些歪斜的枝干。然道德决策的原则究竟为何?莫不成是“为最多人提供最大的利益”,古往今来,无论民主还是极权,最后都走向了多数人的一呼百应,个人存在的意义似乎在模糊的大众面孔之前销声匿迹,多数人的利益成就了高效的运作,却也是群体发声最低智商的操作办法,我们离“有为”愈发迢迢,却与乌合之众愈发契合而不自知。我们所眷恋的,不过是“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备感安全的归属感”,然而每人的所作所为就这样湮灭在了群体的庞大之中,无关责任。

 

    “自暗室漏屋中培来”的“青天白日的节义”,似乎只是泛黄纸张上的理想国,在阴暗角落的我们可做的也只有寻求一条裂缝,不停地撕扯开去,高声呐喊才能发泄掉处于“沉默的螺旋”里的一切不快。可是,顿觉早已失了声,我叫不出喊不出甚至呜咽也成了奢望,我眼睁睁地看着一片虚无一团化不开的黑雾急速向我聚拢过来却动弹不得,惊惧!难以形容的惊惧!我得离开!得逃!可往哪里逃?还有哪里可以逃?哪里?哪里?哪里!

 

    万万不可抹煞的道德,却恰恰以任人搓圆捏扁的狼狈窘迫形态出现,这才是道德真正的悲哀所在。本就建立在错误引述上的道德,再美轮美奂富丽堂皇气势恢宏,也不过是悠悠众口下不堪一击的将倾大厦、难支独木,只会招致厄运,在此之前,且看“精神上的布尔乔亚”,能享受几时深信不疑的舒适。

 

 

    2

 

    我们看到过太多由意念攻破的奇迹,也见识过太多信仰的力量,于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中异军突起的新模范军无一不是新教徒,连臭名昭著的恐怖组织亦凭借极端宗教的信仰动荡世界达半个世纪之久。信仰的力量绝非吾等俗人能够想象,而人往往如此,眼光总聚焦在他方有而己方无的事物上,绞尽脑汁妄图理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我们中的人开始问:中国人有信仰吗?起初不过是窸窸窣窣的声响,可人哪能经受这般反复无休止的盘问?于是乎,又有一大批人随着潮流发声:中国人有信仰吗?这声音愈发响了,聚在耳朵里隆隆作响,每响一次就似一道惊雷,电流倏忽纵贯身体,胜似折磨的隐忍令人不由自主地发颤、发颤,继而是无法抑制的头疼,撕裂般的疼痛,使每个人不得不遵从生理的反应嘶喊起来:中国人有信仰吗?

 

    疑问句已经变异,像是有人拙劣地划上斜线,在旁边写上扭曲的“反”,由此,才变作冠冕堂皇的反问句。我还看见,那只篡改了或者说制造了人群巨大恐慌的手变本加厉地招呼着更遥远的人们,他乐在其中。

 

    很少有人看到,他们奔过去的速度更快,可是转瞬就陷进了沼泽,下陷的速度甚至更快,千万人踏过的脏污一下子堵住了他们的嘴,混杂着泪与血的一点儿熹光再次被汹涌的人流碾压殆尽,落入无边黑暗,无人可知。那些伏尸百万凌轹真相的沉疴宿疾,那些未曾见光无声蔓延的跗骨之疽,那些魑魅魍魉,那些百鬼夜行,刻刻锥心。
这已成为了用心险恶者又一论调,除了制造恐慌,食之无味,然而又显得悲哀的是,一力难挽众澜。

 

    但凡想不通就可以使用的最大靠山的上天想必是极为公平的,即使不是,那它也非得变成大公无私的不可,否则长年累月百姓的信念恐有坍塌之险,否则煞费苦心亦寻不到正解的万事怕又将给那甚未解之谜续上一笔,这是万万不可的。中国人一向喜欢被曲解且内涵被无限外延的“中庸”,讲不清道不明的总寻思着用个什么由头淡淡掀过,如此在心底翻不起什么大浪来才是极好的,或者说,这正应了“含糊是力求客观的一个不可避免的副产品”,不管如何,未解之谜仅供消遣,若无最后一句虚无缥缈的主语“上天”来收束点缀一二,便真成了孤魂野鬼,瘆人得紧。

 

    “子不语怪、力、乱、神”,而今鬼神之说已如退潮,王尔德曾提出悖论“宗教一旦被证明是正确时就会消亡”,然而宗教信仰是个被不断完善前因后果的体系,虽不曾因时间的越发久远而变得醇香,而偏离的细流终汇集成浩浩汤汤的骇人之态。众虽喧哗,然香火不曾断过,袅袅青烟里仍有梵音缭绕,虔诚也好,伪装也罢,到底不过心在作祟,岁月荏苒,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平民百姓,多少人“惶惶然于生,戚戚然于死”,又有何人明了“他人即地狱,他人即天堂”?

 

    不屑如我,于空寂庙宇,于大雄宝殿,昏昏沉沉中,仰视狰狞佛像时亦觉惧惮,“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真是模糊言辞换取他人信任的翘楚,虽貌合神离,却经久不衰。钟声骤鸣,不远处仿佛有人诵读经卷;檀香静人,慕名叩拜的人来了又去,我看着佛像,仿佛要从这场对视里看出些比时间更深远的过往,良久,我朝它垂下我因高傲不羁而略略酸疼的脖颈,然后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3

 

    近来很是赞赏一句诗:“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因着纷杂的外物,人心多不古,我断不愿如此而“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闻而谤已成”的,诚然,所有想要奔走呼号的在旁人看来恰如跳梁小丑拙劣的表演,而偏安一隅的安全感看起来触手可及。摒除尽数熙攘,我仍不过是在自己任性的日子里循自己的规蹈自己的矩,被现实鞭笞得伤痕累累终究还是囿于自己的画地为牢,循着海市蜃楼般的安全感。

 

    想像孩提时代一样,周遭的一点波动在内心翻起巨浪之时,便毫不思索地蹲下来嚎啕大哭,用涕泪来蒙蔽,模糊掉我所并不希冀看见的一切,发泄而放肆,最后的最后,却是不在意地重又站起来,那一刻悲伤是真的,泪水是真的,酸麻也是真的,那一场我主演的剧里,完完全全摒弃了其他人,这种短暂的真空哀而不伤,悲而未必痛,讶异的是,那时的我被自己的情绪包裹,安全感驻足得格外久远。

 

    又如我偏爱雨天,在骤雨突降的午后,天地变得潮湿阴暗,空间愈显逼仄,人在其中反而舒了一口气,仿佛此时才算与自然真正融合了一般。我想,自己这般的黑暗倒确实是只有这样的天气才能给我一丝志趣相投的慰藉,让我不至于突兀森郁才好。就像掉进一个大染缸,本就已有极大的视觉冲击,便也无心关注其原本颜色,然而我恰恰是想借由这墨黑墨黑的嘈杂来抵御心中泛酸的不安,也偏偏只有这喧嚣能给予我最深之安全感——没有异样、探寻甚至避之不及的目光。黏腻腻的感觉,却是我最舒适的状态,飘零于雨上,却是己身最强之愿景。

 

    雨天是模糊了的黑夜,是眨着眼的黑夜,偏爱雨天正因其如同黑夜的默然不语。正如朱丽叶所言:“幸亏黑夜替我罩上了一重面幕”,黑夜来临,是混淆肮脏龌龊的保护色,而另一方面,却亦是麻痹感官的无比心安,两者尖锐的矛盾,转瞬销匿于更深沉的漆黑之中,暗涌,无人可知。大略视野的狭隘能够允许潜意识里危险性的无限下降,然而伸手不见五指的透不过起来的静默又能将恐惧放至极大,同样尖锐的矛盾又狡猾地潜行于人群之中,制造祸端。

 

    分不清,看不明的事物却给予人尘尽光生似的眩晕的安全感,即使早已了然不过是在用斑驳的情感渲染着空洞的谎言,或者说,我们不过像过去无数次做的那样,给自己重又编织密密麻麻无法逃脱的陷阱,用一场人心的博弈来蛊惑一场情感的羁绊,用情感的形式来占有世界,重又“体验真实事物的不真实性和遥远性”,“是乃冥之昭,乱之定,毁之成,危之宁”。

 

    与其说是追求模糊却又实质的安全感的执念,不如说我成了这长久以来执念的具象化。 “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村上春树如是说;“不强迫的寂寞,是一个人享受”,菲兹杰拉德如是说,我偏过头去,看向人世,又仿佛不在看人世;我看着黑暗,又仿佛看不到黑暗。

 

    心“最是难测地”,恍不知于何时化为荒芜,绝对的静默,蕴藏着绝对深沉如海的情感。“且趁我闲生未老,尽放我疏狂”,芸芸众生里羁绊着的情绪总要脱离一次漫长的主宰,愿我泣血涟如有攸往之时,还能发声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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