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之后回家（小说）
任欣怡
本文系“承志文艺奖”2022原创文学大赛银奖获奖作品
这春雨，算起来已经断断续续下了近半个月，似乎在短时间内，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向来欢闹的华园，在这阴雨蒙蒙、云雾缭绕之下显得是那样沉寂、幽静。
“妈，咱什么时候能回家啊？已经在这住了这么久了，这里一点儿自由都没有！”小松停下手中的铅笔，摆弄着早已被他弄得卷了边儿的作业纸，愁眉苦脸地抱怨着。
“小松，妈不是说过吗？等天晴了，咱们就能回家了呀。”
秀英一边哄着怀里八个月大的晴儿，一边抚慰着小松不安的情绪：“小松啊，现在外头疫情还很严重，爸爸妈妈还要在学校的食堂工作呢。你要知道，当疫情突发的时候，是有很多家庭都不能团聚在一起的。有的被隔离，有的被困在哪个地方回不了家，还有的小孩子没有父母照顾。所以你看，这宿舍咱们一家四口住着，虽说不比家里宽敞，但在这种危机时刻，只要咱们能平平安安地团聚在一起，就已经很幸福了呀。”
“好吧，真希望这天早点晴，希望疫情早点好起来啊……”小松抬头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依旧淅淅沥沥地滴落着雨，雨水打得树叶哒哒哒响，从前总在树上嬉戏的一对画眉鸟，如今也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又垂下头去，把这卷了边儿的作业纸不耐烦地舒展了几遍，手腕上也尽蹭了些铅笔的碳黑印儿。
秀英舒了口气，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语重心长地抚慰儿子的心情了：“好啦，咱们住在这儿也受到了不少帮助啊，你每天要上网课，咱也没电脑，要不是隔壁的张叔叔有多余的一部智能手机每天都借给你用，就你这网课的问题，妈都不知道怎么给你解决呐！还有前两天李阿姨，不是也把她买的零食分给你一些……”
还没等秀英说完，老康便推门走了进来。
“爸爸回来啦！”小松又松开了手中的铅笔和作业本，双脚翘起来，欢快地上下摆动着。
“诶，怎么样，今晚忙不忙？”秀英望着走进门的老康，满脸欣喜地问道。
“啊呀，今晚是真的忙啊！”老康解开上衣外套，一屁股坐在了秀英旁边的椅子上，压得椅子咯哒咯哒响。“尤其是煲仔饭窗口，大概是学生都爱吃，也大概是煲仔饭买着方便吧，来的人那叫一个多啊。我就在灶上一直炒一直炒。诶呦，今天这胳膊都快使不上劲儿啦。”老康边说，边活动着脖子和双肩。
秀英将晴儿慢慢放入婴儿车里，上手给老康捏着肩：“诶呦，咱们家老康辛苦了。这食堂人手也不太够，暂且先忙这一阵子，毕竟也得让学生们都吃饱饭不是？”
老康沉沉地舒了一口气，握住了秀英的手，温柔地说道：“没事，我不要紧的，疫情既然来了，那就跟大家伙儿一块去克服。只是……苦了你了，每天要背着晴儿去食堂，要不是我每天要炒菜，在后厨又是烟又是火，又是各种调料味儿的，我就背着她去了啊。”老康说着，有些哽咽了。
“唉，别说什么苦不苦的，我背着她去也方便，我那窗口也不太忙，就是给学生们捞面条，也碰不着油烟。闲了就抱着她在面庄里玩一会儿，也挺好。”
秀英拍了拍老康的手，二人相视着，他们的眼神是那么坚定——充满了希望与面对挑战的勇气。
没错，那个每天背着孩子在面庄里工作的母亲就是秀英，秀英每天都乐乐呵呵的。
“阿姨，两份武汉热干面，再来一份酸辣鸡丝面加煎蛋！”
“好嘞同学，一共二十二，这边刷卡。”
转眼就到了饭点儿，秀英又在面庄忙活了。晴儿就绑在秀英的后背上，应该是生怕绑得松，怕孩子不小心给摔了，又怕绑得紧，再给孩子勒到。所以大概是裁了床单，试了又试，绑得刚刚好，小晴儿看上去也不累，倒是很舒坦的样子。秀英一直招呼着前来打餐的学生，后背上的孩子似乎对她的工作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要说这晴儿也是够乖，这种姿势再怎么调整，也比不上躺在母亲的怀里，或者是在婴儿车里舒坦，她不哭也不闹，两只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水灵灵的，直勾勾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大概也会看到旁边的一大锅面条，还有眼皮底下各式各样的酱料和菜汤吧。晴儿看到这些会想些什么呢——很奇怪妈妈为什么每天一到饭点儿就背着我？前面这些哥哥姐姐为什么都拿蓝色的布挡着嘴巴？大概吧，这样小的孩子，脑海里对这些是没什么概念的。
不知不觉，已经中午一点了，这个时候基本上没有学生再来打饭了，也快到食堂关门的时间了。秀英从打餐窗口里走出来，小心翼翼地解开后背的床单，将晴儿抱在胸前，自己也坐了下来。“哎呀，要下班啦，晴儿！”秀英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但依旧乐乐呵呵地逗着孩子：“咱们晴儿也辛苦了哟，跟着妈妈一起上班呢，真棒！”
“阿姨您好！要下班啦？”迎面走进来的是欣然，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鼓鼓的，装满了东西。
秀英一抬头，见是一位学生，好奇地问道：“是的同学，要下班
啦，怎么这会儿才来打饭呀？不过没事儿，要吃啥跟阿姨说，阿姨迅速给你做一份！”
“嘿嘿，不用了阿姨，我不是来打饭的。”欣然又走近了一步，把手中的塑料袋送到秀英跟前：“阿姨，您每天背着小孩子给我们打饭，真的很辛苦。我们学生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我今天也是代表几个同学，给您送点东西，表达一下我们的心意！”
“诶呦，好孩子啊，谢谢你们！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啊。这些我不能收，好姑娘，你拿回去……”
没等秀英说完，欣然直接将手中装满东西的塑料袋放在了地上：“阿姨，没事儿的，请您一定要收下，我就先走了啊！”欣然怕阿姨再三推辞，不肯接受，直接扭头就跑。她戴着口罩和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的，秀英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这……”秀英一时也有点懵了，看着眼前的塑料袋，自言自语：“唉，这小姑娘已经跑远了，那还是收下吧，这也太不好意思了。”秀英解开塑料袋，里面是几个苹果和若干盒牛奶，还有一张写满了字的贺卡。
秀英拿起这张被精心装饰过的贺卡，上面写着：“亲爱的阿姨，您好！虽然我们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但只要一提到‘面庄里背着孩子的阿姨’，我们就都知道是您了。自疫情暴发以来，我们都知道食堂的阿叔阿姨无法回家，直接住在学校的职工宿舍里，你们真的很辛苦。尤其是同学们都注意到，您每天背着一个小宝宝在窗口给我们打饭，我们的心都被触动到了。正是因为有你们的付出，我们在校师生的饮食问题才有了保障。在疫情这样严重的情况下，能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菜，都觉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而这份幸福，是你们给予的。疫情当前，每一位奋斗在岗位上的人都是可敬的、可爱的。因此，也请您收下我们的一份心意，收下我们真诚的感谢吧！病毒无情人有情，且等花开四月天。也相信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阴霾终会散去，我们的生活很快就会回归正轨。在此，也祝您和您的家人幸福、安康！”
秀英读罢，眼眶里慢慢涌上了泪水，“都是一些可爱的学生啊，他们有心了。能感受到这样的温暖，这段日子苦一些、累一些，也是值得的。说得真好啊，病毒无情人有情，且等花开四月天。”说着，秀英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又微笑着逗着晴儿：“晴儿，哥哥姐姐们说的对哟，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再坚持一下，等天晴了，妈妈带你们回家！”
就这样，面庄里日复一日背着孩子打餐的秀英——她那在窗口前忙碌着的身影，以及她常挂在脸上的笑容，已然成了一道特别的风景线，令人动容。
数十天后，天空终于擦干了他的眼泪，明媚的阳光将他脸颊上的尘埃一扫而去。天晴了，华园又回到了“春光无限好”的图景。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持续一个月的“战疫”也终于结出了善果，这般好的天气，就像是为这场“战疫”的成功给予最热烈的喝彩。
而在这间温馨的职工宿舍里，小松依旧在窗前的课桌上摆弄着他的文具，一手托着腮，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外头的一对画眉鸟，看它们在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树枝上玩闹着。正当他看得入神，秀英急匆匆地推门而入。
她激动地喊：“小松啊！天晴了！咱们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