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桐花开》(小说）
杜小月
本文系“承志文艺奖”2022原创文学大赛优秀奖获奖作品
“三娘，去洗衣服啊。”
村里的孙大娘提着沾满泥土和黏腻菜液的菜镰，背上背着装满菜的背篓，有些艰难，但还是亲切的扬起笑容向许三娘问道。
“三娘啊，我们家里的老母鸡今天下了两个蛋，等会我拿去给你和小北补补。”
“不用了，大娘，你家不是还要存着鸡蛋到城上去卖吗?”许三娘挎着衣篮温顺的回话，但最终还是推脱不过，应了下来。
许三娘有两个哥哥，因此大家都习惯了叫她许三娘，她的两个哥哥据说是上了战场，两三年了都杳无音讯。她的父亲也在大概三个月前病逝了，留下一个跛脚的她承担生活的重担，但好在村里善心的人都会多帮衬帮衬她。
至于小北，前阵子刚来到这个村子，身上不少伤，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只会摇头，发出“啊啊”的声音，他兴许是听不见吧。
因为他是从北边来的，看着就是个年轻小伙，所以大家都叫他小北。
善良的村民还是让他留了下来，几经商讨，决定让他住在许三娘家，一是许三娘家空房多，二是许三娘家还有些她父兄的衣服，多少能让他穿穿，不至于整天就穿个跟破布条似的衣服，三就是想着小北养好伤，年轻力壮的一个小伙，还能帮许三娘多干点农活，减轻点坡脚的许三娘的负担。
微凉的河水在许三娘的揉搓下荡漾，使得映在河水里的太阳也跟着晃动。
许三娘在晚霞织造的精美绸缎下静静洗衣，却突然听到了大口喘气和跑动的声音，转头一看，便看到穿着自己哥哥衣服的小北着急的跑过来，看到许三娘安然无恙后，小北的心安定了不少，指了指快要落尽的太阳，指了指许三娘家的方向。
“你是担心我这么晚没回家，遇到危险了是吗？”
许三娘说罢，忆起小北听不到，只好朝着他笑笑，便收拾洗好的衣服了。转身的许三娘没有看见，小北的耳朵突然红的跟最艳的夕阳一样。
小北接过了沉甸甸的衣篮，还为了照顾坡脚的许三娘，走的慢慢悠悠，两人就这样相伴回家，还恰好在门口碰见了提着两个鸡蛋和一捆新鲜菜的孙大娘。
吃完丰盛的一顿饭，许三娘将一叠衣物递给了小北，小北小心翼翼的展开，霎时惊讶的睁大了双眼。这是他刚到村子穿的衣服，或许不能叫衣服，就是破布条，补起来有多费力可想而知。
“这几天忙里偷闲给你补好的，我已经尽量找颜色相近的布料了。但那块蓝色的布料不太够，就只能这样将就将就了。”
此时的许三娘似乎又忘了小北听不见，但又似乎，她只是说给自己听的。
小北和许三娘分担着农活与杂务，分享着生活中的苦与乐，日子过得清贫但也自在。还有村子各家时不时送来的什么鸡蛋、鸭蛋、青菜之类的，许三娘就帮各家洗洗衣服，小北就帮各家干干农活，也算是承了他们的情。
就这样，日子过了约莫一两个月，这一两个月里，许三娘发现小北闲时总是向村外望去，若是有去城上卖菜买米粮的机会他就一定会去，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找什么。
许三娘有预感，小北一定会走的。
许三娘有预感，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这一天的傍晚，村里来了不少人，说是要借宿一晚，甚至说就借个院子，席地而睡也可以。
村长跟他们中的代表在屋子里谈话，哪知刚扛着锄头回来的小北却突然往村长的屋子里冲，众人也不知道有什么天大的要紧事，许三娘却知道，小北要离开了，这种感觉强烈到许三娘不得不相信。
也不知道村长他们聊了些什么，只知道后来村长让大家自愿出房子给他们住一晚，村民们都表示可以和自己的家人挤一挤，让出个空房。
最后，来到的这群人在今夜都有了归宿，都能在温暖的被窝里做一个香甜的美梦。
“明天我就要走了”，小北对着许三娘说。
许三娘愣在了原地，惊讶于小北并非听不到和不能说，黯然于小北要离开了。
“你想跟我，跟我们一起走吗？”小北又说到。
此时的许三娘终于回神，但还是疑惑的问道，“我们？”
“是，我跟今天来的那群人，都是红军，都是跟着党走的。很抱歉，欺瞒了你这么久，我是在战争突围过程中不幸与大部队走散的，怕敌方想从我这里获取重要情报，就一直装聋作哑。”
许三娘想起，自己的两位哥哥，也是参加了红军。
“我也可以跟你们一起走吗？我是个女人，还是个坡脚……”说着说着，许三娘就不由得垂下了头。
“当然可以啊，妇女能顶半边天呢，而且你坡脚也不影响什么，你可以照顾病患啊，还可以当炊事员，而且你做的饭真的很好吃。”说到后面，小北还害羞的挠了挠后脑勺。
许三娘跟着小北，哦不，江北走了，江北还笑嘻嘻的跟许三娘讲他们村的人真厉害，直接就猜出了自己的名字。许三娘说出村民叫他小北是因为他从偏北的方向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江北又哈哈大笑开了，直道跟这个村子有缘分。
许三娘临走前将能分的东西都分给了对她伸出援助之手的整个村的村民。
许三娘跟江北说过自己的两个哥哥，江北说等所有部队汇合了，就肯定能找到。
看到行进的队伍中有了越来越多的人，许三娘想着能见到两位哥哥的时间也就越来越近了。
也许是意料之中，许三娘做炊事员很是上手，不少兵都夸她手艺好，野菜也能做出大鱼大肉的美味。听到这些夸赞时，许三娘总是腼腆的笑笑，然后更加认真的做好自己的事。
这一晚，好像是因为打了胜仗，很漂亮的胜仗。大家都将许三娘煮的野菜汤当酒庆祝了起来，还有部分围成圈的人玩起了划拳。
江北突然红着脸过来问许三娘，“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看刺桐花开吗？”
他原来坐着的那一圈人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兴奋的叫了起来，还在不断起哄。
江北觉得自己醉了，不知道是因为野菜汤醉人，还是自己对姑娘的心意醉人。
“刺桐花？”许三娘表示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花。
“是，我来自福建泉州，那里有很多刺桐树，刺桐花就开在上面，红红的，跟火一样，寓意着红红火火，吉祥富贵。而且，刺桐花，被我们当地人称为‘落地有声的花’”。
根据江北的描述，许三娘仿佛也进入了江北的记忆，看到了那红红火火，落地有声的刺桐花。
许三娘后来才知道，那圈人起哄是因为划拳划输了的人要跟自己喜欢的姑娘说句话，而江北来问自己愿不愿意跟他去看刺桐花开。
当然是愿意的，如果有机会的话……
可惜没机会了，江北的战友兼好兄弟，也就是前几晚叫的最欢的那个人，给了许三娘一件衣服，也许已经称不上什么衣服了，只是碎布块，在一片蓝色中，那块黑色的补丁是那样的刺眼。
听他说，这一仗，他们惨败。
许三娘将碎布块洗净，就如当初遇见它的主人时那样。
往后的行军途中，许三娘一直背着这些碎布块，即使到了不得不精简行李的时刻，许三娘也都只是将自己的衣物往外丢。
后来，许三娘找到了自己的两位哥哥。
后来，许三娘买了一匹蓝布，按照记忆中的样子还原了那件衣服，但那块黑色的大补丁一直没有拆。
后来，许三娘来到了福建泉州，将那件带着大块黑补丁的衣服葬在了刺桐树下，正临刺桐花开，许三娘和江北一起看了次刺桐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