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梅花》——“承志文艺奖”2022原创文学大赛优秀奖获奖作品

作者: 文学院2019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 张文   来源:党委宣传部   发布时间:2022-09-26    浏览次数:

《梅花》(小说)


张文


本文系“承志文艺奖”2022原创文学大赛优秀奖获奖作品


红梅临窗,大雪纷飞,屋里屋外俱生寒。

李月坐在铜镜前,久久凝望着自己。镜中的她鬓生白发,青丝不再,脸上刻满了岁月的苍纹。——她已经老了。

失去孩子的苦痛仿若就发生在昨日,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啼哭着坠下山崖的画面化成了梦魇夜夜让她难以入睡。假使、假使自己的孩子还在,他会不会早已成家立业,儿女双全?不知不觉,眼泪又缓缓地从她的脸颊旁落下,那逃亡的岁月,仿佛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四十年前。

“阿月,阿月!”位列将军的丈夫吴阳急匆匆地从外面赶来,背后的红色披风因大风呼啸而发出猎猎作响声,怀中的婴孩睡得安宁香甜。

见此,李月忙放下手中刺绣疾步迎上去,“吴郎,出了何事竟如此着急?为何你抱来一个婴儿?”

吴阳停至李月面前,眉眼凝重而悲伤。他将怀中婴孩小心交予妻子,又定定凝视她良久,终是忍不住抱住她,堂堂八尺男儿声音中竟染上些许嘶哑哭腔:“阿月……朝国要亡了……”

“什么?”李月身躯一颤,伸至吴阳背上的手微微一滞,小声惊呼。

“敌军方才已突破国都城墙,即使皇上仍带着将士奋力抵抗,但国亡之事已不可避免……”

闻言,李月抓起吴阳的衣襟猛然推开他,抬起头轻斥道:“既然他们尚在前线战斗,为何你自己一人跑来?你这是想要彻底抛下朝国、抛下黎民百姓于不顾吗?这不是你,吴郎!”

“不,不是这样的,”吴阳握住李月的手解释道,“我是受皇上所托留住皇家最后血脉,才离开前线赶往府中。你怀中孩儿,便是皇上最小也是唯一的后代了……”

“你的意思是说,皇上其他的孩子都……”李月看向陷入睡梦的婴孩,声音微微颤抖,眼神中流露出哀伤。

“没错,大皇子和二皇子不负皇命勇敢杀敌已战死沙场,三皇子年幼,却铁骨铮铮,宁愿死也不愿向敌人投降。只剩下这四皇子被交付于我手中。但是,”吴阳拳头一握,眼神坚定地看着面前妻子,声声铿锵,“阿月,你也知我心之所向,我是定不会抛下皇上和众将士独自一人逃亡。要死,我也要和我的将士们死在一起,死在戎马征战之中!”

“我已明白,不必多言。四皇子我一定会照看好,你且宽心,我和星儿一同等你回来。”李月上前轻轻抱住丈夫,柔声道。

吴阳与李月紧紧相拥,享受了片刻的宁静和温情。少顷,二人心照不宣地分开,深深看着彼此。

“将军,去吧。”李月微微一笑,踮起脚如蜻蜓点水般吻了吻吴阳的唇,轻声道。

“阿月,等我!”吴阳大手重重一抹李月脸颊,留恋地看了她一眼后,一挥红袍转身离开。

李月怀抱婴孩伫立着,久久凝望吴阳那远去的身影。

“吴……将军……我等你回来……”她喃喃道,声音终是颤抖起来。缓缓地,她轻轻合上双眼,潸然而下。


两个时辰后。

屋外寒风凛冽,大雪纷纷扬扬飘然而至,大地一片莹白。两旁栽种的梅树却长得甚好,花儿傲然挺立,艳染出团团梅红。蓦地,一瓣花儿悄然落了,晃晃悠悠如鹅毛般被风吹至了门前。

门的这头却好似暖秋,大堂中放着炭火盆,上面的一摞银炭噼里啪啦跳着火星子。李月坐在两个孩儿的床前,温柔地注视着她那尚在襁褓中的小小星儿,唇中轻轻哼唱着童谣,哄着他们入睡。

“啪啪啪啪——”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伴随着一个带有焦急的女声一同传来:“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诶,停停停!”门口站着的丫鬟伸出手来挡住来人,责备道:“夫人在哄小将军睡觉呢,小声点,弄醒了他可就坏了事!”

“绿珠,快让我进去吧——”来人也是个丫鬟,“你可知……你可知……朝国亡了……将军也……”

“什么?”

原来李月竟已站在门后,眼神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竟感到一时的晕眩,脚下不稳,朝后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夫人!夫人您当心点……”绿珠忙上前搀扶住李月。

“春草……”李月站稳步子,左手摸索着紧握住绿珠的手,似是为了给自己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她紧紧闭上双眼后复又睁开望向眼前正轻声抽泣的丫鬟,心下又一沉,双唇张开,却不免因涌上全身的悲伤而微微颤抖——“你说的……可当真……”

虽是疑问的话语,但李月何等聪明,早已从春草的神情中看出其言不假。这一问,也不知是为了迷惑自己,还是为了安慰自己罢……

春草却是走上前,沉默不答,只低下头,将被泪水盈满的面容埋进右手的袖中,肩膀不住地轻颤,带动着发髻上简单的珠饰也微微晃起来,叮铃叮铃地,在这已全然陷入沉默的房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些珠饰是李月平日赏给她们这些丫鬟的。李月虽贵为将军府的夫人,却心地善良,从不苛待下人。府中的奴仆丫鬟们都很喜欢她,在她面前也不会特别拘束,被赏赐的珠饰也敢大胆地戴着,而不用担心被夫人训斥。这样一派和谐的将军府,如今因为国家的灭亡,将不会再存在……

哭够了,伤心够了,李月看看旁边的绿珠,又看看面前的春草,伸手将春草拉至自己身边,柔声道:“别哭了。跟我来,我们带着孩子们快走。”

她松开二人的手转身,一步步迈向她的孩子,迈向他们国家最后的希望。她的步伐逐渐变得坚定,努力挺直身躯让自己不失仪态。只要她还在,将军府就还在,她不能让自己也倒下。况且——

朝国亡了,吴郎死了,自己肩上的重担还未去。她不会一走了之不管不顾,她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带着朝国皇室这唯一的子嗣逃走,重建她们与国家的未来。

吴郎……,放心罢,我定不辜负你我的承诺。


“驾!驾!”路上沙土滚滚,阿根手里牵着御马的缰绳,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况边大声向后面马车坐着的李月问道:“夫人,您和少将军怎么样?需要休息吗?”

“我们没事,你快走吧,不用担心。”李月回了一句,又继续拿玩具逗着怀中的星儿。

坐在一旁的绿珠抱着年幼的四皇子坐立难安,“夫人,我们还能去哪啊?”

“去云国,我与将军有好友在那。”李月拍了拍她的肩,假意训斥,“知道了就别再乱动了啊,再这样下去,四皇子被你弄哭了,可就难办了。”

春草笑道:“夫人,我早说把四皇子先交给我来抱,您看绿珠这不靠谱的,可不像我这样有定力的呢。”

绿珠转头轻瞪了她一眼,却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心神不宁,而是学着李月,也拿起一个玩具逗弄起怀中的四皇子。

李月看着她俩,笑着摇了摇头。

她这次逃亡,就带了绿珠春草两个丫鬟,以及阿根这个吴阳最亲近的奴仆。其他的仆人,她都给了一些银子遣散了。跟着她逃亡不一定是好事,是最有可能遭遇到追杀的。但她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带上很多人,不然就会被敌国给轻易发现。她本担心绿珠和春草不愿意跟着自己走,正犹豫着,春草已经拉上往她这头跑来的阿根和收拾好东西的绿珠过来了,三个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满是信任与坚定,这让李月本悬着没有着落的心也放下了一些。

“夫人,咱们安定下来后,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为将军报仇!”春草握紧拳头道,面带怨恨。她只是个丫鬟,对国家的观念甚是模糊,但她也隐约明白,朝国的灭亡其实就代表了将军府的覆灭,而作为将军府的顶梁柱——自家夫人的丈夫吴阳,很有可能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与敌军同归于尽了。

李月闻言正要开口,阿根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

“夫人,不好了,追兵来了!”

“什么?”三人大惊,绿珠和春草的神情瞬间变得慌乱了起来。“夫人……”绿珠望向李月,声音已然染上哭腔,“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李月抱着怀中婴孩的手悄然收紧,她其实也同样不知所措,但作为在场唯一一个主事的,她必须让自己平静下来。

看了小星儿一眼后,李月勉强定了定烦杂的心绪。她轻抚绿珠的肩以示安慰,同时向一边的春草道:“春草,你拉开窗看看大概有多少追兵。”

“好。”深呼一口气后,春草转身拉开窗探头张望,不一会儿,她竟“啪”地一声关上窗转了回来,娇躯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夫人,追、追兵不下一百……”

闻言,李月只感觉脑袋一懵,险些晕厥过去。她们这里加上两个婴孩也仅有六人,暮国却如此大费周章,拼了命也要追上来,不就是为了赶尽杀绝!只因这朝国皇族唯一留下的血脉,她们就要连着自己的孩子小星儿一起,葬送在这些十恶不赦的人手中……若是……若是……李月看向绿珠怀中的四皇子,内心挣扎起来。

“夫人,怎么办……我还不想死……您快想想办法救救我们吧……”绿珠攥着李月的衣袖哭道。

“绿珠,松开你的手!你让夫人缓会不行吗!”春草怒斥道。

“可是……”绿珠抽噎着,“追兵快追上来了……如果再想不出办法,我们就都要死了……”

一时间,整个车厢陷入了沉默,只听见绿珠那不断的哽咽声。

李月定定地看了周围的人一圈后闭上眼睛,胸口因为极度不稳定的情绪而剧烈起伏着。她其实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可以成全绿珠、成全春草、成全阿根、成全所有人的办法,只不过这个办法牺牲的,是她最爱的人。她怎可这样狠心?怎可抛弃自己的血肉?最重要的是,她怎可舍得、怎可舍得啊……

可是,她早已和丈夫定下承诺,要护四皇子周全。况且,她作为将军府的夫人,也便做好了将自己献给国家的准备。这种时候,不应讲儿女情长,而应讲家国大义。为了朝国,为了朝国千万万受苦的百姓……

李月蓦然睁开双眼,做了一个决定。


“母后!母后!”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月那仿若飘然至天边的思绪猛然被拉回。回神后,只见面前皇帝正担心地看着她:“母后,您怎么了?为何哭了?”

“无碍,想起一些往事罢了,莫要担心。”李月随意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拍了拍皇帝的手示意他起身。

“母后,不要难过了,往事皆已过去,当下才是最重要的。”皇帝拿起桌上的手帕,轻轻地为李月拭去脸上泪痕,面色专注,“您看您这陷的,暖炉都忘记加炭了。我刚才帮您加了一些,这屋子才稍稍暖和起来。您那些服侍的人都去哪了,如此不尽责,若是您生病了,我定要拿他们问罪!”为李月擦拭完后,他生气地站起身道。

“不必动怒,”李月安慰道,“是我遣他们走的,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母后您啊,总是对下人这么好。”皇帝轻轻摇头道。

“你父皇当年也是如此。下人与我们没有什么不同,有爹有娘的,为何轻贱他们?你治理着国家也是同样的道理,作为皇帝,要好好对待百姓,爱民如子……”

“好了好了,”皇帝笑着打断她,轻轻拉着她坐到一旁的软椅上,“母后您先坐着,坐下慢慢讲。”

“你啊……”李月宽心地笑了。

屋外雪花如柳絮纷飞,屋内炭火噼啪,暖意绵绵。红梅傲然而立,染红了这片雪白的天地。

朝国的梅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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