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季还会来》（散文）
胡嘉欣
本文系“承志文艺奖”2022原创文学大赛优秀奖获奖作品
那是一间不起眼的小店，却托举起我的无忧童年，是我如今梦境的常驻者，承载我所有的记忆。
它静默在风尘里，数十载如一日，已深谙世事，刻上时代的烙印。
小店的玻璃门窗总是干净明澈的。门窗内是两列透明的柜台、几组齐眉高的货架，摆满了烟酒和特产。门窗外，是街巷，是行人，少有令人心悸的美景。然而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外面的一切，都散发着蓬勃而新奇的味道。行云时卷时舒，枯木逢春再发，鸟儿来了又走，岁月悠悠，流转不尽。我成长在这里，也开花在这里，这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稍稍长大了一点，不再执著于观望，便能帮着妈妈打下手了。简单的算账之余，似乎也懵懂的知道什么叫作旺淡季，俨然一派商人的模样。每年总有段日子是忙碌的，一辆又一辆的旅游大巴停在门前的广场上，小小的店铺很快就装满了花花绿绿的衣衫以及听不懂的方言，形形色色的人，来自五湖四海的顾客。那时我还不懂门庭若市对于一个生意人来说是至大的殊荣，只是讨厌这样拥挤而吵嚷的感觉。然而爸妈的脸上却堆起笑容。是这样的，爸妈开心的时候就到了旺季，或者说当旅游大巴到达的时候，旺季也就到来了。
我还是个孩子，旺季无外乎顾客多些，有什么好高兴的。和大人不一样，相较于旺季的忙碌，我却喜欢清闲的淡季。尤其是在冬天，一家人齐齐地围坐在圆桌吃羊肉火锅，爸爸的手艺是很棒的。火锅暖烘烘的，玻璃门窗上蓄起一层薄薄的水雾。想想看，屋外雪虐风饕，寒流呜咽，而屋内肉香涌动，灯火可亲，唯一能望到外面世界的门窗上此时也如蒙了玻璃纸似的眇眇忽忽，这样小而温暖的房间，充斥着满足的幸福感。
十八岁以前的日子，的确就这样一成不变的过着。淡季走了，旺季来了，循环着，平凡着。然而谁会想到永远淡季就要来了呢？
疫情暴发了，玻璃门窗不再被谁推开，渐渐失去它明亮的颜色。粗重的锁链被系在门的把手上，它缠绕的那样紧，好像就是为了告诉门窗必将蒙灰的宿命。旅游大巴不再来了，店铺不再拥挤了，我却没有高兴起来。当我长大，掂得碎银几两的重量，懂得柴米油盐的琐碎，就知道永远的淡季会剥夺的不仅仅是爸妈的笑容。
在这一刻，好像一切都回归到最原始的状态。我们守着那忽高忽低的新增数据，祈求疫情早日平息。就好像听天吃饭，守着薄土祈求风调雨顺的田者。这一切来得太快，甚至让人感到猝不及防，然而短暂的怀疑之后便是无尽的惆怅。入不敷出的账单像吸血的蚂蟥，愈是厌恶却愈往人肉里钻。红色的让人目眩的封条什么时候会从门窗上撕掉呢？空荡的街道什么时候才能熙攘起来呢？旅游大巴什么时候会再次到来呢？爸妈说，电商的打压，疫情的冲击，实体户是现在最难谋生的行业。这样悲观而混沌的日子，还会有光照得进来吗？
这些压在心头的疑问，有铅球一般的重量，压弯了人的嘴角。
有些日子之所以存在，就是用来被铭记的。有一刻的欣喜若狂，至今回味起来仍会热泪盈眶。我们的呼声这么大，不怕听不到回音。“微小企业和个体户房租减免”的系列政策相继出台了，纾困的举措如光一般，在黑暗里投下恍人的亮影。
疫情持续了两年有余，枷锁被拿开了，玻璃门窗又焕发出明净的色彩，偶尔看见大巴车的影子，爸妈脸上的笑容好像是多了一些……
淡季会走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