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的味道（散文）
马全有
本文系“承志文艺奖”2020原创文学大赛优秀奖获奖作品
台北刚下过一场细雨，天空雾蒙蒙的，空气中透着一股青草的香气。我独自漫步于大安森林公园，松鼠在我脚边不停嬉戏。寻得一张长椅坐下后，眼前是一片湖光山色，101大楼的顶端在树荫中若隐若现。我长舒了一口气，赴台交换后的所有压力与愁绪渐渐消散，或许是被每日匆忙的生活遮蔽了双眼，直到现在我才慢慢意识到，原来今天是我的生日，悄然间我已度过了21个春秋。
年纪越长，越对时间的飞逝感到敏感。日尽其月，月尽其年，转眼老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这时，一对羽毛光鲜的白鹭从湖心岛上腾空而起，它们掠过我的头顶，向那遥远的天边飞去。我的心思也随着白鹭开始了漫游。
那是一个蝉鸣的夏季，我忽然接到了华大的录取通知书，报道的那天，恰巧是我的生日。当时我正在读《挪威的森林》，便想象着十九岁出门远行的我，将会有如何奇幻的旅途呢？从黄土高原一路南下，厦门的海风让人陶醉。来到华园的第一天，汉语国际教育的男生们聚在一起，庆祝着我的十九岁。每个人都从这个国家的不同角落汇聚于此，我们举起了杯中的汽水，感受着此刻的青春。未来将是一副怎样的图景呢，我们都在期待。晚间舍友苏日将他的蒙古长袍披在我身上，厚重的腰带、凸起的帽顶、宽大的长靴，我在镜中打量着自己，突然有了一种在鄂尔多斯草原骑马奔腾的快感。奇妙的是，我的大一也像骑马似得来无影去无踪，经历的军训、校运会、泼水节如同草原上的蒙古包，一掠而过。华园每天都有这样精彩的瞬间，它精彩到让你渐渐淡忘了时光的痕迹。
镜头来到了大二的生日，此时的我已慢慢成长为了一名学生干部，主要负责全校的学风督导工作。开会与上课，常常占据了生活的全部。校园里的朋友们渐渐变得行色匆匆，大家也都有了各自的奋斗方向，刺二与刺三间那一路盛开的紫荆花，记录着我们追寻的道路。在完成了多版督导分配表后，我独自来到麦当劳，打开一罐冰啤酒，为自己庆祝着20岁的到来。当我刚缓了一口气时，电话突然响起，我满怀期待地接起，结果只是主席又让我改一版的通知。挂断电话后，看着眼前的汉堡，又看看自己，不知名的苦涩忽然涌上心头，窗外是无尽的黑夜，我大口大口喝着啤酒。
大二的我，很少有笑的机会了。在汉语课上，菲律宾的孩子们总说“马老师上课太严肃了。”这些天真的孩子们正处在童年与青春的交界，我在他们眼眸中偶尔会望见当年的自己。有时候，孩子们会问我：“老师，您的童年是什么样的？”我思索再三，想从物质匮乏的年代中揪出一二讲给大家听，每个孩子都听得津津乐道，讲到最后我也笑了。大概每一个孩子的13岁，书包里都装满了蛋糕和汽水，心里则装着一个更珍贵的人。我索性带孩子们来到操场，玩起了老鹰抓小鸡，大家又体验了一番童年的感觉。或许我们总是对生活要求太多，反而忘却了简单的快乐。
(2019年5月10日 华文学院龙舟池 作者与回国前的菲律宾学生一起合影留念)
有时我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到很多城市去，探访每所大学的朋友们。有朋友说起：“实在是很羡慕你读的专业，能够为传播中华文化而努力，当年填志愿还是应该选自己最喜欢的呀。”其实我喜欢的，是整个人文社科，凡是与人有关的一切，我皆感到有想了解的欲望。记得每次读《北方的河》时，我总是会被主人公探索一切的激情所震动，那种对生命的真实，正是我对未来的期待。在华园，我见过陆俭明老先生在八十高龄仍能穿着西服，潇洒地讲学；也听到过外交部北极事务代表对国际法与自然的独到见解。华园这座万花筒，向我展示了通向人文社科的无限种可能。
(2018年10月22日 郑年锦图书馆2楼报告厅 作者与陆俭明先生)
坐在大安公园的长椅上，回想着我在华园里的一切，它们共同构成了我的大学、我的青春。当你走得越远时，反而越会感到珍贵。有次台北大学恰好邀请我与一位捷克青年做场校庆演讲，面对台下的台湾青年们，我回顾了我在华园走过的道路，可以用三种饮料的味道来代表：大一像是加了柠檬的汽水，炸裂的泡沫中带有柠檬的清香；大二则像是刚开盖的冰啤酒，苦涩中透着一股柔顺；如今的大三，变成了一杯热拿铁，甜蜜与苦涩相溶，留下的，便是无尽的回味了。
